水如天兒 作品

第七十一章:以胎訛詐

    商細蕊的心腸有多壞,他自己無意於娶妻生子,也很樂意看見別人的人生大事落花流水春去也,與他一塊兒打光棍。

    程鳳台因為了解商細蕊,因此很沒有底氣地低聲說道:“商老闆也知道,有了這孩子呢,對範漣將來的婚姻很有影響。可是範漣的為人,十個八人女人換過手不叫事,對孩子還是很上心的。雖然沒落地吧,有了就是有了,也是一條命,自個兒的親骨肉,你說是不是?”

    商細蕊對這些娘們娃娃的安置沒有興趣,隨意地點了點頭。

    程鳳台緩慢地拍兩下他的大腿根,道:“所以呢,範漣的意思呢,是把這個孩子過給我養活了,在我們家當個老四。”

    商細蕊聽見這話頓時一激靈,大驚失色地“啊?”了一聲,隨後大喊一句:“你說什麼?!”這一聲把臺上的鑼鼓都蓋著了,震得座兒們紛紛扭頭找尋。程鳳台心裡也唬得一顫,本來就知道商細蕊聽了這事臉上肯定得布點兒烏雲,想不到還伴著這樣大的驚雷。

    商細蕊哪能樂意這個,他恨不得二奶奶和三個少爺兩個妹子,那些佔據了程鳳台關注和時間的人們歸了包堆一夜之間全體消失才好,在這裡面,或許還有範漣的一個名額。他自己在這世上,只得一個程鳳台,除了戲就是程鳳台,其他的親朋好友,在他心裡都不大能算是個人的,不過是香紅薯和爛紅薯,招不招他待見的區別。親愛的杜七和俞青又怎樣?杜七在法國兩年,要不是為了搞新戲,商細蕊起不了這個招他回國的想法;俞青去往上海發展,商細蕊先還與她通信,後來也懶得回了,只在臺上缺角兒的時候想到她。再說他更親愛的義兄和寧九郎,兩人住在天津,與北平近在咫尺,可是商細蕊從來也沒有因為思親之心特意探望過一趟。商細蕊就是這樣一個缺心少肺的人。程鳳台不一樣,程鳳台家裡家外,親人朋友,烏泱烏泱全都是人,他對他們個個都是有求必應,深情厚意。這樣每人沾一點,商細蕊到手的就少一點。程鳳台是商細蕊的“所有”,商細蕊是程鳳台的“之一”,這太不公平了!商細蕊心想,二奶奶和少爺妹妹們叫是沒辦法的事,他們認識之前就有著了,等於是程鳳台自帶的一部分。現在陌生生從天而降憑空添一個,這算什麼?以後小孩發燒鬧肚子,兒童節,家長會,程鳳台恐怕都要撇下自己,照顧孩子去啦!一年哪怕陪孩子七八天,十年累積下來,就是一年半載!他憑什麼要因為一個野孩子,失去程鳳台一年半載!他可不吃這個虧!

    說商細蕊傻,這會兒他倒不傻,想得有鼻子有眼,非常細緻和深遠。誰知道聽個八卦挺開心的事,繞來繞去,倒把自己繞賠本了,氣得眉毛緊鎖,渾身繃硬,咬言匝字地恨道:“不行!你不能要!”

    程鳳台就怕他這油鹽不進沒個人味兒的樣子,連連拍撫他的大腿給他順毛,笑道:“為什麼不能要,這礙什麼事呢,扔給二奶奶帶著,一順手就給養活了。”

    商細蕊無法與他明說自己心裡邊的那一筆小賬,橫眉立目就是不答應,態度十分堅定,兩下一較勁,說得程鳳台心火也躥上來了,道:“就是把事告訴你一聲,你別來勁啊!跟你有關係嗎?又不是讓你養!”

    這話給商細蕊提了個醒,計上心來,道:“好!給我養就給我養,給我養我就答應你!”

    程鳳台給氣樂了:“你不答應,你憑什麼答不答應?你是我媳婦?”

    商細蕊扯脖子犯犟:“不給我養我就不答應,我不答應你就試試!”

    程鳳台側過身,全神貫注看著商細蕊:“我說你要孩子幹嘛呢?”

    商細蕊道:“你幹嘛我也幹嘛!叫我爹!過兒童節!”

    程鳳台盯了他一會兒,噗地笑了:“你還要什麼孩子啊?你自己就把兒童節給過了。孩子給你養,再教個小商老闆出來?也得看範漣答應不答應!”

    商細蕊道:“範漣肯定答應!他票戲的時候和我說,羨慕我們梨園世家,快活,風光!”

    範漣那是場面上說說而已,富家公子羨慕個街頭賣藝的也有,羨慕個吹糖人擀烙餅的也有,全是圖個好玩,真要他脫下華服換一換身份,哪肯幹?偏偏商細蕊心眼實在,信以為真。兩人沉默一陣,商細蕊等不到他的話,一拳頭砸上桌子,砰地巨響,座兒們又紛紛回頭,心想就這桌動靜忒大。把小二嚇得連忙來添茶。

    程鳳台道:“你別跟我鬧著玩,你知道孩子媽開了什麼價?三十萬!這孩子誰要誰掏錢,知道嗎?”

    商細蕊眼睛瞪得更圓了:“一個私孩子能值三十萬?她那腦子有毛病是不是?誰要誰傻缺!你更不許要了!昇平署流出來的點翠頭面才一萬八!”商細蕊的想法裡,孩子全靠大街上撿,輪到花錢買了,那至少得是他這樣等次的聰明俊美,萬里挑一。買來是光宗耀祖,承佻姓氏,派大用場的!曾愛玉的生意也太好做了,孩子還在肚皮裡,還沒見著貨呢,她就敢開口要價!

    程鳳台默了一陣,抿口茶,道:“行,你要那麼攔著,我就不要了。可萬一孩子的姑媽要了,我也管不著,是吧?”

    這話算把商細蕊堵著了,二奶奶在程家的地位,商細蕊大概知道。程鳳台能和他鬥個嘴,慪個氣,騙個人,但是回家面對二奶奶,那是畢恭畢敬有規有矩,眼睛也不敢瞪一個的。在商細蕊心裡,二奶奶是相當於程鳳台的老母一樣的存在,是程家的大家長。他知道程鳳台是明擺了不肯聽他的話,但是拉上二奶奶做大旗,他也拿不著程鳳台的短,氣得直哼哼。他畢竟還是有點傻氣,最後居然想出一句:“那孩子就算是二奶奶一個人的,不是你的,你不能陪著他玩兒!”

    程鳳台重重地點頭哎了一聲:“我就和你過兒童節。”這是真心話,程鳳台眼中,孩子們終有長大成人的那一天,但是商細蕊此生應該是成人無望了。

    臺上戲結束,程鳳台和商細蕊兩人又說了片刻的閒話,就看見鈕白文在下面衝著商細蕊直招手,商細蕊要去伺候他錦師父卸妝宵夜了。程鳳台答應第二天再來陪商細蕊看戲,還給他帶幾個籽特別少的西瓜,這才打道回府了。回到家見到二奶奶,幾番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就嚥下去了。對商細蕊說這件事,可以實話實說,說翻了船,吵一架打一架都行;對二奶奶說這件事,非得好好籌劃籌劃,首先曾愛玉的身份就是個問題,二奶奶是真看重出身的人,如果知道孩子的親孃是一個高級妓/女,大概也不會贊同要下這個孩子。轉過天來,打算與範漣談談這件事,可是範漣把心頭重擔往程鳳台身上一卸,完全又是不一樣的態度了,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地去會朋友吃飯了,哪裡都找不到他,快傍晚的時候,總算把他堵在辦公室裡。

    範漣說:“姐夫,你來,我新買了一幅油畫剛送到。讓密斯林煮點咖啡,我們就在辦公室裡談。”

    程鳳台帶上黑墨鏡,抄起一根文明棍就出門了。

    範漣本來在自己家裡也有很大一間書房,沙發電話書櫥一應俱全,可充作辦公之用。但是范家家屬太多太雜亂,女人孩子竄來竄去,會客不方便,於是在城裡另租下幾間樓房當做辦事處。女秘書密斯林坐在外間,正拿一隻粉撲鏡子在抹口紅,和朋友聊電話,看見程鳳台,藏也來不及,趕忙把電話一掛,但是神色上一點兒也不心虛,站起來很大方地招呼道:“呀,程二爺,來找範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