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十七章:商細蕊心坎兒暈陶陶

    程鳳台說:“不。我不是說他唱得如何,那我不懂。我的意思是他的靈魂很有質量,是有思想,情感豐富細膩的。不是隻憑一條嗓子的戲子。與他相比,我甚至覺得咱們都是些酒囊飯袋,行屍走肉了。”

    範漣笑道:“哎!就說你自己,可別捎帶上我,沒有咱們。”

    程鳳台也笑了笑,沒有回嘴。範漣覺得他忽然變得非常文靜,有些少年時候的靦腆氣質。其實程鳳台過去是這樣的,後來做生意,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歷經浮世三千,才漸漸流氓混賬,油嘴滑舌起來。在遇上某種觸動心靈的事情時,他就回歸到這一部分性格里去了。

    程鳳台道:“過去還不明白怎麼文人墨客不好好做學問,都愛親近戲子。經過商細蕊,我是懂了。舅子,不瞞你說,我啊”

    這時察察兒練完了琴,推門衝進屋撲進程鳳台懷裡說困了,竟對範漣視若無睹。範漣連忙站起來,下面還有一些警示的話,也不便說了。程鳳台掐了煙,給察察兒脫了外衣,搬下一床被子給她蓋好了摟在懷裡。範漣見多了各色各樣的女人被程鳳台摟緊了調情作樂,如今見他如此這般摟著自家妹妹,心裡莫名地一陣麻應,招呼一聲便走了。

    與範漣談過兩句之後,程鳳台定了自己的心,算是徹底醒過神來了,也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夜裡絞一塊熱毛巾擦了把臉,抹上雪花膏,把自己捯飭得油頭粉面香噴噴的準備出門。二奶奶過去最恨他不在家好好待著,有事沒事出去夜遊神,可是這幾天他忽然居家起來,反倒讓人憂疑不定。今日見他恢復如常,感到非常欣慰,囑咐他好好玩著,要盡興,家裡一切太平,不用著急回來。

    這一夜,程鳳台是去找商細蕊了。

    程鳳台沒有進後臺,天上下著茫茫小雪,他讓老葛把車子停在小黑巷口的旁邊,自己很安靜地坐在後座抽香菸,車窗搖開半扇,外面細碎的雪花簌簌飛進來撲在他臉上,他也不在乎。倒是老葛有點冷了,縮縮脖子搓了搓手,回頭看一眼程鳳台,覺得他最近真是不同往常。在這裡等了半天,不就是為了見那個什麼唱京戲的商細蕊嘛,去後臺暖暖和和的等難道不好嗎?這商門立雪,不知是什麼意思。

    等到散了戲,票友們還聚在戲院門口久久不散,企圖見一見商老闆的真容,面對面地給他叫一聲好。但是人實在有點多,情緒也很激動,商細蕊不敢貿然出面引發轟亂。又等了小半個鐘頭,票友們激情過了,漸漸的散了,小黑巷裡方才三三兩兩走出幾個下了戲的伶優。女戲子們大概馬上還要去赴什麼夜堂會,穿得花枝招展,巷口早有黃包車伕等著她們了。商細蕊和小來走在最後姍姍而至,主僕兩個合撐一把傘,商細蕊高了小來一個頭,因此由他擎著傘柄,小來手臂上挎著一隻藤編的箱籠,裡面想必裝著商細蕊的茶具點心等物。兩人在風雪裡依偎同步,看上去很溫馨很親密。

    程鳳台一看見他,猛地撲到方向盤上按了兩下車喇叭,嚇了老葛一跳。商細蕊和小來聽見了同時一抬頭,商細蕊認識這輛車,車頭上有一個閃閃發亮的長翅膀的女人,頓時樂得笑了。小來見商細蕊的表情,也就猜到了這是誰的車,她已經好久沒見有誰能讓商細蕊笑得這樣開心的,立刻掉了臉子,停下腳步不願再走了。

    小來看到程鳳台,就要想到在當年的平陽。常之新以名票的身份與水雲樓打的交道。常三公子英俊體面,又肯花錢,又有情趣,哄得蔣商姐弟倆還給他捧了一出白蛇傳。但是隻有小來知道,商細蕊從一開始就很不喜歡常之新。事發之後,他曾私下同小來說:打從第一眼看見這個人,我就討厭他,覺得他會奪走我的很多東西,我鬥不過他。你瞧,果然就應準了。

    現在小來對程鳳台也有同樣的感覺。

    商細蕊把油紙傘塞到小來手裡,匆匆說了句:“回家等我。”然後冒著漫天雪花向汽車奔過去。程鳳台早打開了車門,一把抓住商細蕊的胳臂將他拖了進去,汽車就開走了。小來舉著傘,茫然地在雪地裡追了兩步,心裡空落落的,有點害怕。

    商細蕊在汽車裡甩甩頭髮,拍掉衣服上的雪花,笑問:“二爺等多久了?怎麼不進後臺?”

    程鳳台不答話,看著他笑意微微,那神情與往日有些不大相同。笑容裡不見了痞氣,斯文溫柔的,似有千言萬語,看起來像個正經人了。就是眼睛裡若有若無的誘惑意味改不了,還是個小白臉。

    商細蕊又問:“咱們這是去哪兒?”

    程鳳台慢慢地說:“請商老闆吃夜宵。商老闆想吃什麼?”

    商細蕊毫不猶豫地說:“我想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