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天兒 作品

第十七章:商細蕊心坎兒暈陶陶

    程鳳台搖搖頭。

    “那你這是怎麼了?”

    程鳳台眼睛一閉:“沒事。就是有點難受。”

    二奶奶平時假裝不把他當回事,心內卻拿他當孩子一樣疼愛,聽見這話,痛惜得不知如何是好,十指尖尖撫摸上程鳳台的臉,眉目柔柔地問:“難受什麼呢?”

    程鳳台說:“楊貴妃吊死了。唐明皇痛死了。”

    二奶奶眉毛一呆,手指甲刮過他的下巴:“你瘋啦?”

    程鳳台恩一聲:“我是瘋了。”

    二奶奶熄燈睡下,懶得再理他。程鳳台要是瘋起來,最好就是別理。

    程鳳台因為商細蕊的一出長生殿而大醉不醒,一連幾天魂不守舍沉默寡言。也不出門尋芳會友,也不出門打牌談買賣,什麼事情都興致缺缺。在家裡抽抽香菸算算賬,唉聲嘆氣,呆呆怔怔。或者抱著三妹察察兒在乾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察察兒雙臂環著他的脖子看書,他便發愣,房裡只有輕微的翻書聲響。二奶奶看到這一幕就要數落他:“三妹妹這麼大的姑娘家,你哪能老抱在懷裡。就算是親兄妹,也是男女有別!被人見了要怎麼說!”

    程鳳台抱了察察兒七年多,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尤其是有心事的時候,懷裡就不能少了察察兒。當年家中變故,察察兒還是那麼小的一點點孩子,像個會走路的小洋娃娃,程鳳台就終日把她抱在懷裡熬過難關。察察兒被程鳳台摟了這七年多,也早已習慣了,會在哥哥懷裡吃東西看書摺紙打瞌睡,不耽誤她自己的事情。

    今天二奶奶一訓,程鳳台好像有點聽進去了,拍拍察察兒的屁股:“大姑娘啦?”

    察察兒恩一聲。

    程鳳台說:“那二哥就不能抱你啦。下去吧。”

    察察兒扭了扭身子,不動。程鳳台樂得她不動,衝二奶奶無奈地揚揚眉毛,繼續摟著。

    二奶奶白他們一眼無話可講,但是轉頭想想,程鳳台這幾天神魂顛倒的,好像要瘋,摟妹妹就摟妹妹吧,也不是摟了一兩天了,總比他乾點什麼別的怪事強。回頭又把跟著程鳳台的司機老葛招來細細地盤問了一頓。程鳳台與別的富老爺脾氣不同,身邊沒有跟班的,就這個老葛最貼身。老葛素聞二奶奶的威名,腿肚子打顫將小公館一事講了一半,供出了範二爺,隱瞞了舞女小姐。其實他也不知道程鳳台走火入魔的真相,清風大劇院和商細蕊就被一語帶過了。二奶奶聽後把弟弟叫進家來,埋怨道:“你說,你怎麼得罪你姐夫了?你看看他現在,茶飯不思,都被你氣蔫兒了。”

    範漣還跟程鳳台為了小公館搶女人的事賭著氣呢,真叫個有口難辯有苦難言,垂頭捱了一通訓,胸口噎死了,嘆氣道:“哎,那我去看看他吧——給他老人家賠罪!”

    程鳳台這會兒沒有摟著察察兒,因為察察兒練琴的時候到了。程鳳台在擺弄一臺上海帶來的留聲機。留聲機許久沒有用,不知是放在中式房子裡受了潮,還是哪個零件壞掉了,發不出聲音。範漣進了屋,他便衝他招手:“來得正好,你不是學工科的麼?幫我看看,怎麼啞了啊?”

    範漣心說我為了你捱了半天訓,你倒跟沒事人一樣,挺沒好氣的走過去,一看,氣道:“大哥!你沒插電啊!能響就怪了。”通了電,留聲機吱吱呀呀地唱了起來。女聲酥軟嬌媚,是上海灘前兩年流行的靡靡小調兒。南方小女人的這股嬌糯,範漣聽著就覺得骨頭縫發癢,坐椅子上抿一口茶,正盪漾著,程鳳台戛然換了唱片。那一疊唱片也是久未啟封了,封面紙都是潮黃的。新換的一張還沒聽到兩三句,又換,他就這樣走馬觀花地溜了三四張。一個丫頭跑進來說:“二爺,三小姐說您這邊音樂吵,擾了她練琴”

    程鳳台揮揮手:“知道了。”丫頭走了,他把一疊唱片扔到炕上,自己也爬上去靠在窗戶上抽菸:“噁心人,沒一個好聽的。”

    範漣坐到床沿上,把唱片撿起來翻了翻,個頂個兒的好,說:“這還不好聽,還有哪個叫好聽啊?”

    程鳳台默了半天,放緩了語調,說:“商細蕊。”

    範漣頓時明白了大半,暗道我早看出來你倆有貓膩了,你還抵賴呢!故意問道:“程二爺也開始迷戲啦?”

    程鳳台斜眼看著他,笑了一下。

    範漣看著就更明白了,拍一拍他的膝蓋,搖了搖他:“要是迷戲呢,這好辦,他的唱片我那兒都有,送給你慢慢迷。要不光是迷戲呢”

    範漣直搖頭,勸告的話也就那麼兩句,就不多說了。外人不知商細蕊的底細,一頭撞進去尚為可恕。程鳳台不是不知道商細蕊是怎樣的人,流言也聽了,真人也見了,滿月酒那天,痴癲辣手的瘋樣兒也見識了。他要是再自投羅網,那就是鬼迷心竅,照著死路走了,誰也勸不動的。

    程鳳台掐了煙,道:“我還真不光是迷戲,但是你不要亂想。”

    範漣洗耳恭聽。程鳳台抿著嘴搜摸了半天形容詞,最後湊成一句:“我覺得,商細蕊,他心裡有東西,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的。他是真正從書裡戲裡走出來的人。”

    範漣笑道:“我在平陽初見他時,贈他一句話:身在紅塵,魂在戲中。他當然是不簡單的,我早知道。要不然,他那麼不近人情地擠兌常之新,我是不會再理睬他的。”範漣嘆道:“實在是慕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