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29章 執刀

 “大王好刀法!”

 沒有料到,蕭長陵的神情,照樣平淡無波,恍如一口深邃的古井,只是兩腿微微叉開,若無其事地拄著長刀,唇下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少拍馬屁,不是孤的刀法好,而是軍械司的刀好。”

 胡錕按刀大笑。

 “再好的刀,若是握在平庸之輩手裡,終究是明珠蒙塵;只有握在大王手中,才不算辱沒了此刀。”

 一聽此話,蕭長陵側首望去,用一種耐人尋味的戲謔眼神,淡淡地掃了自己這位心腹愛將一眼,隨之面上微微一笑,清聲開口道。

 “佐玉,你是孤身邊最老實的人,千萬別學那些個腐儒,淨拿好話哄孤。想當初,孤率北大營三萬驍騎,會戰十萬北虜於大娥山;當時,戰場上的形勢,過於混亂,孤和主力不慎失散,被柔然蠻子的追兵逼進峽谷,生死一線,還不是將軍在危難關頭,挺槍躍馬,槍挑賊帥達奚定,逼退追兵,救孤於亂兵之中。你的武藝,孤難道還不知道嗎?”

 “大王,末將說的是真心話,大王萬人敵,刀法爐火純青,末將不及萬一啊!”胡錕爽朗地笑道。

 “你看,你看,又來了......”蕭長陵的語氣,沉靜得直似一泓北海御池,不見波瀾,於談笑風生間,便阻斷了胡錕略顯彆扭的話頭。

 時下,高高的點將臺上,剎那肅然,寂寂無聲。

 凌亂的秋風,吹捲過蕭長陵的戰甲,抖落了將軍滿身征塵。風糅著飛絮,愈加彰顯出眼前這個身為統帥的男子的沖天氣勢;儘管,風壓重甲,但他那昂然的身姿,仍舊紋絲未動,不改俊秀之風。

 森寒的長刀,又一次被蕭長陵高高舉起;在明媚秋光的映照之下,刀上雪亮森森的厲芒,頓時綻放出無以倫比的異彩,閃爍著攝魂的刀光,大有一種縱橫冰山的出塵與美感。

 秦王執刀,一身白甲凌霜骨,一襲白衣傲風雪。

 “對了,這刀叫什麼名字?”

 “回稟大王,尚未起名,還請大王為新刀賜名!”胡錕沉聲應道。

 蕭長陵緩緩半閉雙目,看上去似在沉思,又似在細細回味;過了好一會兒,閉目良久的秦王殿下,終於再次睜開眼睛,展露出了一如往昔的堅毅目光,清貴的面容之上,盡顯十二萬大軍主宰者應有的英氣與幽冥,口吻亦是前所未有的凜然不可侵犯,說道。

 “此乃我靖北之刃,不如,……就叫‘靖北刀’吧!”

 靖北,靖北。

 軍名“靖北軍”,刀名“靖北刀”,靖北軍配靖北刀,靖北人執靖北刀。這,便是一支軍隊的風骨,更是整個靖北大軍的魂魄與精神所在。

 “軍械司,攏共打造了多少柄靖北刀?”蕭長陵寒聲問道。

 “回大王的話,第一批問世的靖北刀,總共是三千餘柄,後續的一萬柄新刀,馬上就要完工,不日便送至行營。”胡錕一字一句回道。

 當聽到“三千”、“一萬”這兩個數字時,蕭長陵眉尖微蹙,滿是美玉之色的臉龐上,隱隱增添了幾抹厲殺,旋即慢慢放下握刀的手臂。

 “一萬柄?!這可不成啊!我靖北大軍十二萬兒郎,區區一萬柄軍刀,開什麼玩笑?!連最基本的兵器都未補齊,談何整軍經武,又談何上陣殺敵!這樣吧,佐玉,你執孤的手諭,發往軍械司,限他們十日之內,打造好剩餘的靖北刀,不得有誤;若膽敢拖延,當心孤派兵拆了他們的軍械司,把衙門圍住作馬槽,官署砸了蓋豬圈,孤,說到做到,你替孤把這話給他們原封不動地帶到。”

 把軍械司拆了蓋豬圈。

 這是何等得囂張跋扈,又是何等得放浪形骸,普天之下,除了那位年紀輕輕,便已經功蓋天下,執掌十二萬靖北男兒的少年藩王,有此狂野心性外,恐怕再也尋不出第二個像他那樣的人物了。

 “是,末將即刻去辦!”胡錕鄭重抱拳一禮。

 望著嶄新的靖北刀,蕭長陵的目光與神色,竟不自覺地變得凝重起來;卻見,他的眼角眉梢,遺留著沙場硝煙的烙印,那雙深邃的眼瞳,化作了一支長長的鐵箭,直直地射向北方蒼茫的原野,射向黑夜裡的天狼星,彷彿是要穿透那段塵封的歲月,追尋昔日的金戈鐵馬。

 數十年前,天下喪亂;那時,中原大地四分五裂,兵戈不息,雄踞甘雍涼三州之地的十萬蕭家鐵騎,發覺亂世已至,又因不忿北渝暴虐,遂在周國公蕭世淵(北周文帝)的號召下,於甘州舉義,正式向坐擁百萬大軍的北渝朝廷,發起了一場看似是蚍蜉撼樹的挑戰。

 然而,蕭家軍的發祥地——甘雍涼三州,素來土地貧瘠;因而,舉事之初,義軍軍中,一度銅鐵短缺,兵甲匱乏,隨時瀕臨深陷北渝大軍合圍的險境。於是,三州之地的老百姓,家家戶戶砸鍋獻鐵,熔於一爐,這才打造出了世間第一代的“北周軍刀”,也是如今靖北刀的前身……

 此刻,蕭長陵站在高臺之上,臨風而立,身上穿著沉甸甸的白衣白甲,腰畔懸著黑沉沉的“承影”長劍,手中則握著那柄如雪的靖北刀;而他臉龐上雄毅的面色,自始至終都緊緊繃著,就像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他的眼神,是無比犀利的,也是無比深沉的。

 “從今以後,靖北刀,便是我靖北軍獨有的軍刀。凡靖北全軍,上至我蕭長陵,下至將校兵卒,人人皆要佩戴靖北刀,此例著為定式;新兵入我靖北軍,若能在戰場上斬首十級,或能擒殺敵軍大將者,俱晉爵賜刀,以表其軍功。”

 一時間,晉陽的狼煙,燕京的城郭,塞外的飛雪,包括綿延上千裡的北疆邊防線,都在這一刻,席捲著昨日金戈鐵馬的雄壯,赫然映入蕭長陵的眼眸深處,久久不曾消散。

 秋風漸起,蕭長陵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凜冽的寒意,頃刻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身為靖北之王所一覽無遺展現出來的英雄本色。

 “還有,自即日起,全軍上下,要定下一條鐵律,但凡是佩戴靖北刀的軍人,靖北刀鋒,只許指向敵寇,為大周開疆拓土,斬將搴旗,永遠不準對向老百姓,屠戮無辜;如若有人違逆此律,那他便是我靖北軍的敗類,是整個靖北軍的公敵,靖北男兒,無論何人,人人得而殺之。”

 他的聲音,於威嚴之中,透著一抹令世人不可抗拒的壓迫感,聚集了遍佈全身的統帥氣質,也聚集了橫掃千軍的霸道與自信。那種自信,是發自骨髓深處的自信,早已融入進了他的血脈之中。

 “是!請大王放心,末將領命!”胡錕高聲領諾。

 蕭長陵不再言語,只是順勢收刀入鞘,冷肅如箭的視線,靜靜地凝望向遙遠的天際,天邊明燦燦的朝霞,一行落寞的孤雁,以及那淡淡的天色,盡皆納入英雄寬廣的胸懷。

 梟雄,將軍,秦王。

 是矣,蓋世之氣概,豪傑之風采,概莫如是。

 在這個初秋的清晨,靖北刀橫空問世,直指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