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作品

第二百六十二章:討檄


                 光和六年,九月十五日。

  滎陽東十里,河外大平原,嶽崗大營。

  自春秋始,大河以南的廣闊平原便稱呼為河外,大河以北的山塬叫河內,歷史上不知道多少關係政權興衰存亡的決戰都發生於此,而這一日,歷史的鐘擺再一次盪到了這裡。

  此刻,在滎陽東,大河南的平原上,泰山軍,漢軍兩隻超大規模的軍隊就對峙在這裡,戰事一觸即發。

  天空中一隻巨大的烏鴉俯視著人類的荒唐,遍攬一番後便落在了泰山軍嶽崗大營的一面遮天杏黃大纛上。

  這面大纛坐落在茫茫數里的大營正中,這片大營一切都是杏黃色的,黃衣黃額巾,黃甲黃膚的人。在巨大烏鴉坐落的大纛邊,又有一座更恢弘的大帳。

  這大帳是由數百輛兵車圍繞的巨大轅門包圍的,轅門口又有兩面大纛,一面書“沖天大將軍”,一面書“替天行道”,這就是泰山軍最核心的地方,沖天大將軍張衝的幕府。

  在這幕府外,五百名長戟大斧的甲士組成一條長長的甬道,從轅門一直蔓延到大帳,而他們就是泰山軍的橫撞隊戰士,最悍勇最忠誠的吏士。

  此時,他們就如雕塑般肅穆守護著身後的大帳,在那裡,泰山軍渠帥張衝正對全軍將吏做最後的誓師激勵。

  只見其人頂盔帶甲一身戎裝,手舉軍配,意氣風發,念著一篇檄文:

  “漢室將衰,英雄四起。主荒政繆,天命不再。彼時,漢祖挺杖,聚烈士之豪,誅暴秦,伐無道,遂有四海,天下皆安。後有武帝,奮三代之治,攘四夷、廣土境,征討不服,揚威四海。所以王莽篡國,仍有光武之運。

  然是以後,後嗣沉荒,閹寺貪縱,公卿構權,處士詐劣,鄉豪毒虐,而民破家鬻子不能填肉食之慾,賣田壞織不能免鞭撻之毒。於是,千萬黔首,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保,此皆漢室之罪也。

  自光和以來,已有六載,天下未見濟民之舉而逾見不堪。王道不再,霸道萌起。強者以力凌弱,詭者以詐屈愚。豪強阡陌縱橫,貧者無尺寸之託。執珪廣廈相連,貧者只陋戶褐衣。所以,民流離寒暑,與禽獸為伍。有八尺之夫飢死道路,見三尺之稚凍斃溝渠。一抔之土未乾,三尺之稚何辜。歷觀前代,黎庶之苦,未有今日之甚者也。

  劉漢視民如牛馬,民自視之如寇仇。人事如此,天厭其德,遂有我泰山軍應命而起。

  我本河朔一布衣,智短才疏,為眾所推,皆因替天行道,順應人心。昔我橫掃河朔,轉戰中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何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少助。我有道,則悍夫爭命,智士傾心。漢無道,則眾叛親離,舉世皆敵。

  今我提大兵與漢決戰於滎陽之野。漢帥黃琬,志大才疏,多謀少決,有兵無權,雖提卒十萬,破之易矣。此戰自我而下,當以死決之,勿使天下失望。”

  張衝唸完討漢檄文,兩邊將吏幕僚皆下拜:

  “願隨渠帥,掃漢妖,建此不世之功。”

  隨後眾人開始唱著:

  “起刀兵,換太平,直叫天下復清明。”

  “耕有田,居有屋,只把安康遺萬民。”

  唱完,張衝振臂高舉:

  “諸君!為此事業,你我何惜一死?”

  眾軍吏躬身大拜:

  “願隨渠帥再開太平!”

  於是,大帳內所有人的士氣與信念都凝成一股沖天之志,這志向直衝霄漢,彷佛一個雄鷹對著北方的赤龍發動啄擊。

  在場跪伏的人中,董昭赫然在列。

  此時他的心情搖曳,為渠帥的討檄書而激動。他知道此檄書一出,將會隨著這滎陽一戰徹底傳遍天下。到時候,天下有識之士都會知道泰山軍的主張,都會有所選擇。

  而且董昭還發現,這一次討漢檄書上出現的是泰山軍,而非黃巾軍。這雖然是細節,但意義非同一般,所謂師出必須有名。這一次泰山軍的名號單獨出現在檄書中,預示泰山軍無論是系統還是主張都將走出自己的路子。

  只是董昭不確定這是完全的割裂,還是要在太平道外再開一支。不過無所謂,董昭已經對泰山軍奪得天下有了一定的把握,雖然後面均田的時候會起波瀾,但追隨張衝能有大富貴是肯定的了。

  於是董昭的天平再一次加劇向著張衝這裡傾倒,他在想有什麼辦法,再立一功,提高自己在泰山軍的地位。

  同樣心思複雜也注意到檄書細節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神上使馬元義。

  這會馬元義臉上淡漠的神色再不能持,怒火和恐懼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他不敢相信這張衝竟然會在這時候拋棄太平道。

  他怎麼敢?此時在決戰關頭,他就不擔心自己背戈一擊?要知道,現在嶽崗大營,實兵是兩萬三千兵,步軍兩萬,騎軍三千。但這裡面,汝南和潁川的黃巾軍就有步一萬,騎一千。換句話說,是整個大營實力的一半。張衝何來的膽子敢拋棄太平道?

  實際上張衝確實有信心,信心就在他案桌上一個木匣子內厚厚的效忠信。就在前一日,汝南、潁川的諸多小帥,都在下值之後,私下來張衝的幕府求見。

  他們來了後,或賭咒發誓,或淚眼婆娑,或豪氣干雲,但都說的是一個事,他們要跟著泰山軍一起幹,更準確的是,要追隨張衝一起幹。

  張衝到底許諾了這些軍頭什麼,使得他們如此效忠?甚至那些潁川的太平道更是拋棄了他們的神上使。

  其實張衝什麼都沒許諾,但又全部都許諾了。

  這半年的廝殺中,這些軍頭太清楚在這個末世中到底該怎麼活了。如果他們只是尋常盜匪之流,那再找個水窪過活就行了。但他們不是,他們是與漢不兩立的黃巾軍,他們沒有退路。

  既然沒有退路,那誰能帶著他們活下去?

  汝南的黃巾心中原來是有渠帥彭脫的,他們為其操守和信仰所折服,願意追隨左右,但彭脫大渠死了,即任的黃邵黃渠帥偏又容不下他們。所以,張衝就是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