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人 作品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冊刁民,帝刀問世


                 萬安等人的頭皮瞬間炸裂,宛如看怪物般望向朱祐樘。

  在他們都想著該如何實現吏治,如何教化百姓學習丈量法的時候,結果眼前這位帝王卻直接跳出了這種思維慣例。

  帝之一棍,卻是沒在懲罰好人,而是結實地落在真正的壞人身上,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七寸之處。

  一旦這些“刁民”做了隱田之事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吞下一個三代無法考取功名的惡果,無疑是要比之前想著該如何預防好上太多了。

  什麼是神醫,這種直擊病根才是真正的良方。

  朱祐樘卻是渾然不覺刁民冊多少精緻,畢竟這種失信人制度在後世十分的常見。

  像富人拒絕納稅,國家自然就要被剝奪他們乘坐飛機、高鐵的權利。現在富戶想要隱匿鹽田,不僅可以剝奪入仕的權利,而且亦可以勒令不許乘轎、騎馬。

  其實刁民冊最恐怖之處還不是剝奪他們入仕的權利,而是他們將會跟普通百姓那般承擔徭役的義務。

  北宋的政治家司馬光總結得很好:有因役而亡者,無因賦而亡者。

  這裡的役自然是指徭役,“遣千人入山,五百出山”的重要參與和死亡人員,正是大明的服徭役者。

  這些富戶即便再有權有勢,既然被朝廷剝奪考取功名的權利,那麼就不能再以讀書人自居,自然就要乖乖服徭役了。

  但,服徭役可是要死人的,他們細胳膊細腿的死亡可能性更高。

  為什麼從成化中後期開始,特別成化帝身心疲憊的最後幾年大明的人口呈下跌的趨勢呢?

  正是這時期官紳階層大肆兼併土地,由於大量百姓無賦役者,普通百姓的徭役加重了,以致一些不堪重負的百姓只能逃籍到有功名的人家為奴為婢,從而陷入一個惡性循環中。

  朱祐樘一直都知道這些問題的存在,但大明朝廷日常運轉需要財政支持,而朝廷兩千六百石的糧稅還得依仗官紳階層。

  若自己不從鹽政先搞到一些本錢,不將自己的京軍練好,草率放狗下去必定只有兩種結果:那隻狗吃飽搖著尾巴昂首而歸和被人亂棍打死。

  之所以現在拋出刁民冊,一則是灶戶的富戶是軟柿子;二則是鹽政的事情處理完畢,是時候著眼於糧稅;三則現在拋出的時機剛剛好。

  真正能夠隱匿鹽田的刁民從來都不是普通百姓,既然這幫富裕的灶戶享受帝國帶給他們福澤的同時,卻還想挖空心思竊取帝國的鹽利,朝廷又有什麼理由不懲治呢?

  敢於站出來替他們說話的官員,他哪怕直接讓人拖出午門杖斃,其他官員亦不敢指責自己的不是。

  朱祐樘感覺到眾臣子的氣氛不對勁,頓時懷疑是自己的步子邁大了,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道:“此法不可行?”

  “此法大善!”

  “陛下英明,百姓之福也!”

  “臣等茅塞頓開,醍醐灌頂!”

  ……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紛紛回過神來,在驚歎這位帝王的無雙執政智慧的同時,亦是急忙進行表態道。

  這哪裡是什麼刁民冊,分明是一個索命薄。

  若是此冊頒佈,以後哪個官紳之家敢再行隱田之事?

  一旦他們被查出來的話,足足三代都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更是直接消失於士紳階層之中,這個後果單是想一想都讓人毛骨悚然。

  徐瓊很想狠狠地拍馬屁,但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詞窮了,腦海只有“陛下,牛逼”,但這話偏偏不能說出口。

  堂堂的禮部尚書詞臣了,刁民冊的衝擊力可見一斑。

  朱祐樘看到大家的反應良好,當即便一錘定音地道:“既然眾卿沒有異議,那麼事情便敲定下來!各個衙門相互協調,禮部刊印《初級幾何》發放給各地的灶戶,吏部於每個分司衙門增設幾何教諭一名,刑部重造公尺行於地方衙門,各級衙門設工部公尺石供百姓借鑑,戶部……造灶戶刁民冊頒佈於全國,凡入冊者免除功名,三代不得參加科舉,不得乘轎、乘馬出行,徭役不得僱人代替!”

  啊?

  對前面的事項,在場的官員都能夠接受。

  只是提到徭役之時,很多人不由得瞪起眼睛,怎麼突然扯到徭役了。

  不過很快他們又想通了,既然入冊者都已經沒有了功名,又不能再參加科舉考試,自然已經不能再屬於讀書人了。

  但……好狠啊,幸好自己是在朝廷的優免之列,不然小心肝恐怕都要跳出來了。

  呼!

  劉忠長吐一口濁氣,明明眼前只是一位十八歲的年輕帝王,卻是突然生起一種“自己太年輕”的感慨。

  “臣等領旨!”吏部尚書李裕等人知道天是真的變了,顯得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可想而知,這個刁民冊一經頒佈,受驚的恐怕不僅僅只是那幫不法灶戶,還有全國隱匿田產的官紳們。

  畢竟一旦刁民冊從鹽田到耕田,他們有能耐不被朝廷清查出來還好,但查出來真的徹底就要涼涼了。

  恐怕刁民冊頒佈之日,便已經有官紳主動到衙門報備了。畢竟為了逃避一點點稅賦和一些徭役,結果要葬送自己的仕途,甚至還有可能因服役而死,著實是划不來。

  朱祐樘剛剛將事情敲定下來,卻是發現劉忠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便是鄭重地敲打道:“劉卿,朕送你一句話吧!”

  刑部尚書杜銘等官員都注意到劉忠一副不死心的模樣,隱隱間覺得劉忠仍舊不放棄清丈田畝,便是紛紛扭頭望向朱祐樘。

  “臣洗耳恭聽!”劉忠對面前的帝王是由衷的敬佩,當即便是拱手道。

  朱祐樘的內心對劉忠還是寄以厚望的,但還是認真地告誡道:“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你回去好好參悟吧!”

  鹽稅只是大明的第二大稅種,而維持整個大明王朝運轉的最大動力其實是糧稅。

  糧稅的下滑是肉眼可見,特別是景泰之後,文官集團一步步做大,以致地方收上來的糧稅變得越來越少,這跟日益增加的耕地面積明顯相悖。

  雖然他很想即刻著手於全國清丈,將那些隱田的官紳豪強通通揪出來嚴懲,但這個事情卻不能操之過急。

  且不說這個舉動很容易遭到整個官紳階層的反撲,而且自己這邊拍板容易,但想要落實到地方還需要有人去貫徹。

  此次整頓鹽政之所以能夠收穫奇效,他從來都不認為是自己的功勞,真正有功的那個人是負責具體操作的王越。

  只是王越只有一個,但大明有一千四百多少縣,這裡還不包括州衙,根本不是一個王越便能夠辦妥的事情。

  何況,王越還得在地方繼續整頓鹽政和清理積引,加上自己對王越還有其他安排,現在亦是分身乏術。

  正是如此,清丈田畝不宜操之過急,更不可能一下子便推行於全國。

  在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他並不打算胡亂推行下去,到時所託非人只會浪費現在好不容易營造的大好局面。

  “臣受教!”劉忠只覺得這話甚有智慧,當即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萬安和劉吉交換了一個眼色,單是朱祐樘能說出這種富含智慧的話,便已經證明眼前的帝王確實是擁有遠超常人的智慧。

  結合剛剛拋出來的刁民冊,或許眼前這位帝王在武功方面不及太祖和太宗,但論治國智慧已經算是有明以來第一帝。

  新任禮部右侍郎丘濬是第一次前來養心殿參加這種高級的會議,更是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這位新帝,不由得驚訝地張開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