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小鐵 作品

第18章 至83頁

 阿芳擦去淚水哪裡還能靜止住那段不堪過往的回憶?她以發痴的神色面對著張強喃喃地訴說開來:“那日天氣很好,我和幾位鄰居姐妹們一起去了大河那裡清洗衣衫和床單,等回來的時候整片街巷已是一片火海,拉著水車的救火員們都站在那裡望著它一點辦法也沒有,那火真是大極了,他們說裡面有不少人都沒能逃的出來……,趙家也隨著那場大火全完了,”看得出來,所有的悲傷都從她的眉宇間流過:“後來,逃得出來的無家可歸人都住進了接濟所,七、八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裡,睡覺時我連外衣都不敢脫,生怕被人發現了再引來新的禍災,好在那時大家都處在悲痛之中,也沒誰太顧及這些。說來也是奇怪,那時唯一能安慰我的恰恰也就是這肚子裡的胎兒,因為我總認為你很快就會回來的,每到晚間當別人都睡下的時候,我就偷偷地隔著內衣撫摸著肚皮,摸著摸著就想到了你”說到這裡的她臉頰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潤彩飛霞。 

 “那再後來呢?”現在張強已經迫不及待的想一追到底了。 

 “再後來就是接到亞歷托夫送來了你的那封‘家書’時,大家得知他是來找我的時候瞬間就在那裡被傳開了,當時我就預感到了將要發生什麼大事,心裡惶恐的不得了,所以我那時也就別無選擇的哀求那位素不相識的洋人帶我一起去見你……,你很難想象出當時我是怎樣地絕望,”消退了光澤的她喘著粗氣繼續說:“興許是菩薩保佑了我們母子,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那位洋人竟然答應了我的哀求,當時就簽了個字、畫了押之後就把我帶到了他們的大船上。”她拍了拍發出聲音的女兒,心情放緩了一些繼續回憶著:“你永遠也不會了解當時的那種情形,就在我抬起腳踏上馬車踏板的當兒那些平日裡親如兄弟姐妹的鄰里和心平氣和的大叔大媽們怎麼就突然間對我變的面目猙獰,難聽的漫罵與臭氣熏天的口水都向我猛撲過來,我在他(她)們的眼裡突然間就成了魔鬼、娼婦!要是再早那麼一點兒時間被他(她)們發現我懷有身孕的話非用石頭砸死我不可!”過於激動的情緒改變了她的原有容貌:“你說,你說我那時不去哀求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呀!我什麼辦法也沒有,誰讓我偏偏就喜歡上了你這個大冤家,還和你偷……”說到這裡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將身體朝他靠了過去,張強便也順勢將她讓在了自己的肩甲窩上。她剛才的那一番令張強愧疚地敘說在這一刻也讓他先前萌發的那種莫須有的疑慮散去了不少,同時也在內心深處自責起了自己在情感上的變味:‘她為我吃了不少的苦頭。’ 

 其實張強對他自己的心裡所想並沒有糊塗過:像他這個有家歸不了,誤走誤撞在異國他鄉偶得那麼一點機緣巧合的立足之本就自以為是的傢伙再怎麼著也不該去猜忌一個死心塌地幫襯著自己、深愛著自己、如今依然在日日夜夜盼望與自己團圓的人,何況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不也是也依然深愛著她嘛,他用不著再去多想也忘不了那個初夏與她邂垢相識的情景;再說,前天的那個託夢中不是還夢見了在逝去的妻子靈位前因為她而沒有再向前行進一步去上香嗎?然而,芙蓉院裡的那位撩魂的小美人竟然會在這一刻與斯洛莫娃那番落落大方的熱情影像也同框浮出,這種雜而有序的情景全都是在他望著不可捨去的可人時一閃而過。 

 張強雖然沒有什麼信仰,也不屬於哪個教派,卻也知道存在這個閃念也是一種罪過!也是需要懺悔、需要改過的,起碼他在此時此刻有過這樣的認為。 

 他這麼想著便努力調整好了自己的心境故作平和的去討好一下心中的所愛,好讓她忘記之前的不悅,可是從他嘴裡冒出來的卻是這樣的一段話:“親愛的,我們很快就要和我們的恩人重逢了,我想,今生今世的你一定是忘卻不了他們的。”雖然這也算是一句再正常、再平常不過的言語,可眼下回蕩在阿芳的耳朵眼裡就被轉化成了另一種很不是滋味的引導,甚至把這句話理解成為是一種極不信任的探試。她本能地“嗯”了一聲不經意地又將身體挪回到了原先的坐立姿態垂下眼簾佯裝給孩子整理衣帶,她本不打算再多說什麼,但是口中還是留不住的冒出了一聲:“他是我們共同的恩人。” 

 張強一點兒也沒有發覺出她的這一微妙變化,還替她把快要滑落的披巾向上拉了拉。 

 猛然顛簸的雪橇驚醒了熟睡中的孩子,她睜開惺忪的雙眼觀望著這個狹小空間,與此同時張強也朝丫丫乜了一眼,心裡默唸:‘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才這麼想的他忽然又被那種莫名其妙的脹然情緒再次控制,亂七八糟的瘋狂偏執即刻又如雪片一樣紛紛落下:‘我怎麼會有女兒呢?’這種鬼魅一般的聲音在他的腦際間重又不停地開啟了嗡嗡迴盪,還沒有完全學會隱藏所表現出來的這一微妙變化也恰巧被抬起頭來的阿芳完全收覽,原本賜與孩兒的嫵媚嬌容在條件反射的作用下陡然間像是凝結上了一層薄霜,沉吟的表情也是不被掩飾便低下頭來對著孩子輕微的搖了搖頭,像是在逗著她玩的同時也像是對這個不知世事孩兒傾倒著胸腔裡鬱積的無可奈何。 

 原本屬於美妙絕倫的這個夜晚他們卻過的不怎麼協調。 

 來到這個陌生的新環境沒多久的阿芳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一方面源自於生活在這裡小有一部分人的先祖都是明、清王朝的後裔,在語言方面基本上還算易於溝通,另一方面就是她自從離開杭州以後就等於說一直是隨著俄羅斯人一起生活的,故在與其它民族溝通時相互間也能揣摸出個一二來,所以她也就較為輕鬆地融進了這裡的新環境中了,加之她天生的樂觀與親和的臉蛋同時也聚攏了不少已經與她夫君較為熟知的人,故而周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們也都非常樂意和她相處在一起,因此對她也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各種各樣的不同稱呼。 

 說起她現在的名字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才重新更變的;那天他倆正談著夫妻名分這個問題時難免就提到了她慣用的名和姓,張強說:“在這裡總不能還讓別人都這樣稱呼你吧。”於是阿芳就說;“你說的也是,我看就隨你的姓吧,俄國人大多都是這樣起名的。”張強擺擺手說;“這可不行,我們還是按老祖宗的規矩來吧。”“那……”阿芳又怎麼能夠按照老祖宗的規矩來獲取姓氏呢?這讓她很是為難。張強看出了這一點,接下來的一番話也算是令她既感動又服帖而無語;他說:“趙家把你從小養大,後來你又成了趙家裡的人,雖然一場劫難……,”說到這裡他的雙手落在了她的臂膀上拍了幾下情感至深地接著說:“這樣的恩情與親情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忘卻的,”然後他又用雙手托起了她潤澤的臉蛋一個字一個字的對她說:“你-應-該-姓-趙,單名仍然延用芳字,你看如何?”“好好好,那就依你的,”她將頭埋在了他的胸前隨即又抬了起來說:“那,現在也得給我們的女兒起個好聽的名字了。”她仰著頭,還是以那種無法改變的嫵媚表情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