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第 427 章

 天空中飄過了一朵厚厚的雲彩, 遮住了還算是明媚的日光,到底是深秋,這麼點稀薄的溫暖被遮擋後, 風中便染上了絲絲寒氣, 一開始還不覺得, 逐漸就凍得人腳趾冰涼, 讓人下意識的搖擺著,爭取一點暖意。

 秋意泊看著一個又一個村民滿載而歸, 不到二十戶人家卻換了快要一個半時辰才算是換完了東西,貨郎亦是笑容滿面,他扭頭看了看已經空得幾乎見了底的牛車, 扯著嗓子吼道:“十斤鹽三斤油, 頭繩帕子鍋碗瓢盆, 還有要的嗎!”

 有村民笑著應道:“呸!你那頭繩也忒貴了!一根頭繩要五個大錢, 哪有你這麼賣的!吃飽了撐著才要呢!”

 “就是就是!”有人應和道:“我看那鍋子也不咋樣, 薄得和紙似地, 還要一兩半的銀子!這誰買得起!”

 貨郎答道:“就這麼個價!各位鄉親們, 我還要吃飯的呀!這麼遠的路,又是蛇又是熊瞎子,我這拿的可是賣命錢!”

 眾人也知道是這個理,其實那個大鐵鍋並不差,也不至於就到了和紙一樣薄, 要一兩半是因為它太大了,通常那麼大的鍋都是給家裡十幾口二十幾口人燒飯才用得上, 他們這兒一家子最多也就七口人。不過話又說回來, 也不是就沒人眼饞了, 主要還是太貴了。

 貨郎和村民們扯皮了一陣, 咬死了牙關不肯降價,寧願怎麼背來的就怎麼揹回去,秋意泊見狀懶洋洋地喊了一聲:“這兒。”

 貨郎應聲側臉望去,便見一片銀光落落,霎時心中一驚,再仔細一看,便見是一位俊美似妖的郎君,他下意識抱緊了自己的貨物:“這、這……這是哪位?!”

 村民們笑著解釋道:“這位是秋相公,人家可是秀才相公,還是樹哥他乾爹!瞧我們這兒風水好,就打算在我們這兒長住了!”

 “喏!”有熱心人遙遙一指隔壁那座滿目金黃燦爛的小山:“就住在留山上!”

 貨郎這才鬆了一口氣,轉念間又想到了什麼,心臟突了一下,隨即就砰砰亂跳,逼得他一頭冷汗。秋意泊緩步而來,抬手免了對方的禮,笑道:“剩下這些我都要了,不過得請你送到留山上,今日天色已晚,乾脆在我那兒歇息一晚再走,現在外頭山裡的熊瞎子狼崽子都是屯膘的時候,晚上也不好走。”

 眾人一聽也覺得有道理,只覺得秋相公一片好心,連推帶搡地道:“快應下來啊!秋相公那宅子修得跟神仙住的宮殿似地,能叫你住上一晚簡直是你走了大運道了!”

 “就是!還不快應下來!難得秋相公開了口!”

 貨郎看著這位眾人口中的秋相公,怎麼看怎麼害怕,可一旁村民都是這副做派,再看那位秋相公似笑非笑,一時拒絕的話竟然說不出口,他硬著頭皮應了半句:“這兒還剩下點,秋相公既然都要了,我給您算便宜點,這送是不好送了,我還急著趕回城呢!我、我媳婦兒要生了!就在這幾天!”

 有與貨郎相熟的村民聞言就噓了一聲:“劉二麻子,你什麼時候娶的媳婦兒啊?!春天來還沒有呢!現在就快生了?該不是給人做了現成的爹吧?”

 貨郎連連擺手:“去去去!上回來沒跟大傢伙說罷了!我媳婦真要生了!我還得趕緊回去盯著呢!”

 村民見他說的情真意切,便扭頭跟秋意泊道:“秋相公,我替你送回去吧!也不多!一趟就完事兒了!”

 “是啊!我替你送!”

 秋意泊微笑著說:“好,那就勞煩大家了。”

 秋意泊又問道:“一共多少銀子?”

 貨郎硬著頭皮算了算,道:“都算銀子嗎?一共一兩七錢六分銀子!”

 秋意泊頷首,當即拿了個五兩的銀條出來,貨郎拿著剪子一邊剪一邊稱,好不容易稱夠了,拿了銀子就連忙告辭,秋意泊這頭則是由周生把東西替他送回家去。

 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來,很快連路都走不了了,秋意泊這會兒才到家,示意周生將東西都放到雜物間後,指著一樓的客房道:“今夜就住在這兒吧。”

 周生張了張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才道:“行,多謝秋相公!”

 “應該的。”秋意泊笑著應了一聲,自己則是上了二樓主臥休息,周生進了客房,有些傻眼地看著陳設,隨即又伸手摸了摸懸在一旁的簾子——這簾子雖然是麻做的,卻是細得不得了的麻,和他們用的麻布全然不是同一種,這種麻摸上去一點都不刮皮膚,還有著和絲一樣的柔滑質感,周生小心翼翼地鬆開手,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把這麼精貴的料子給勾破了。

 是夜,他裹在暖和的被窩裡,心想那貨郎真是沒眼光,瞧他那樣子就知道是把秋相公認作了妖怪,沒見識!哪裡來這麼好的妖怪!

 *

 貨郎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天完全黑之前才到了之前寄宿了一夜的山洞,說是山洞,不如說是個山坳,就那麼一米深,勉強能擋個風,可在山裡頭有這麼一塊乾淨地方避風已經很不錯了。他生了個篝火,仔細將拖車的牛拴在了一旁,沒敢栓得太緊,萬一真遇上了什麼猛獸,他得讓牛跑了才行——他們分開跑,野獸也只能追一方,那麼另一方就安全了。

 話是這麼說,但貨郎心想可別遇上什麼猛獸才好,這牛可是他身家性命,要真是被野獸吃了,他這日子就不好過嘍……回去鐵定是要被老爹拿棍子抽的,他娘子怕是也要將他踹出門去跪搓衣板……

 哎?他有娘子嗎?

 貨郎把架在篝火上的烤餅拿了出來,捏在手裡燙得吱哇亂叫,又不捨得放下,不停地換著手——哎,現在沒有嘛,以後肯定會有的!不過他要娶一個溫柔賢淑的,容貌不打緊,但太兇的他肯定不要!

 他剝了烤餅外頭烤焦了餅皮咬了一口,裡頭還軟乎的面子被他咬進嘴裡,他燙得張著嘴吸冷氣,但又因為那一點糧食味道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正在此時,貨郎忽地聽見了一聲虎嘯聲,他手一抖,烤餅都險些要掉在地上,他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將火堆燒得更旺了,還點了一枝火把放在一邊,大蟲是怕火的,真要有大蟲來,手裡握著火把他就有底氣!

 他看了一眼烤餅,吃,得吃!不然真有大蟲來了他哪來的力氣!

 貨郎三兩口把烤餅吃完了,噎得嗓子疼,又急忙灌了兩口涼水,警惕地望著前方黝黑的林子,等過了好一會兒,林子裡還是半點風吹草動都沒有,他心想大蟲應該沒往他這裡來,又鬆了一口氣。

 嘖,要不還是別在這兒過夜了,大不了多點幾枝火把,趕緊回城吧——嘖!鄉下人就是鄉下人,怕是被妖怪唬了都不知道!這秀才是那麼容易考的嗎?就那妖怪滿頭白髮,又面如冠玉,形容妖異,朝廷怎麼會叫他考上秀才?怕是連城門都進不去吧!

 這村子怕是被妖怪盯上了,他回去跟老爹說說,走完了這一趟明年就不來這兒了——來也沒用,別說明年了,明天都不知道村子裡還有沒有人活著呢!雖然說是幾代的交情了,但他也不能把自個兒搭在這兒吧?他要是死在這兒,家裡頭吃什麼用什麼?他爹孃靠誰養老?而且他還沒娶媳婦兒,怎麼能死?!

 貨郎一邊想著一邊盤算著今天賺到的銀錢,哎,自己真是個慫貨,什麼一兩七錢六分銀子,他怎麼就因為害怕把十斤鹽的錢算成了三斤呢!明明就該是二兩銀子整才對!

 貨郎將衣服上的餅屑拍了下來,隨即從貨車上取了四枝火把,點燃了後立在了牛車四周,自己再舉一枝,這才牽上了老牛繼續趕路。山路幽寂,又是半夜,當真連聲鳥鳴都聽不見,貨郎擔心著大蟲,心中惴惴不安,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半死,等走到了下半夜,見當真沒有大蟲來,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在心中罵了自己幾句大驚小怪。

 出山的路只有一條,只要沿著路走就不會出錯。牛車晃晃悠悠,貨郎的頭也隨著牛車一點一點,終於到了困得連腦子都轉不動的時候,他隨手就把火把卡在了一旁,抱著胳膊靠在車上小眯一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地驚醒了過來,連忙左右看了看,見還在路上沒走錯道就鬆了一口氣,正在此時,牛車轉了個彎,一條如天河傾瀉而下的瀑布陡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什麼時候山裡多了一座瀑布?

 貨郎不禁想到:難道他還真走錯路了?

 陡然之間,貨郎整個人都僵住了。

 在瀑布下,有一青衣白髮之人坐于山石,抱琴膝上,只不過遙遙一個剪影,便叫人一見忘神。

 ——是那個秋秀才!

 貨郎在一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連背上的衣服都溼透了,連牙齒都在打顫,牽著韁繩的手險些就握不住韁繩,忽地,他見那青影動了動,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他在被注視著。

 怎麼辦!妖怪發現他了!

 小命要完了!

 秋意泊是故意引著對方過來的,大半夜的,山裡起點霧氣,走錯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正所謂先禮後兵,禮數對方不吃,那麼他只好強行請對方來了。

 其實是他的神識跟著對方一路,本來想偶遇一下,但這貨郎越是往外走,一種縹緲的感覺就越重,彷彿只要他一個不留神,對方隨時都會消失一樣,所以他乾脆就把人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