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第23章 羽有所謀

    常州城葫蘆街,回春堂。

    許六負著雙手站在大門口,傍晚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而這位常州城有名的大夫,此刻一雙眼睛正看著遠處青衣巷的方向。

    此刻從許六的角度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青衣巷裡還是一如既往的鬧熱,好像人們並沒有因為前晚青衣巷裡所發生的殺人之事而受到影響。

    青衣巷裡之所以如此鬧熱,當然是因為青衣樓了。

    換言之,青衣樓儘管出了人命,卻依然客似雲來。

    “掌櫃的,你都站在這瞧了快半個時辰了,莫非是在惦記著青衣巷裡的哪個姑娘不成?”

    許六身後忽然傳來藥鋪夥計的訕笑聲。

    許六聞言,轉頭對著身後的那名夥計一瞪眼,啐道:“你這小兔崽子,少在我這兒聒噪,別把你和牛三的那點小心思往我身上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小子每天朝那巷子裡看,就差把眼珠子都飛出去了?”

    那小夥子臉色一紅,嘿嘿笑道:“掌櫃的,你也別怪我們,人這兩隻眼睛生來就是看東西的,那好看的姑娘也是讓別人看的嘛。我們這藥鋪就在這塊地,一出門難免就要瞧見,你總不能讓我們每天低著頭幹活吧?那樣豈不是太假了?”

    許六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又覺得這小子說得好像也沒什麼不對。於是他只有哀嘆一聲,道:“那青衣樓裡女人是漂亮,可是不乾淨。這常州城好看的姑娘那麼多,你們怎麼就不知道去別處看?”

    小夥子撇撇嘴,無奈地道:“掌櫃的你說得是有道理,天下漂亮的女人是很多,可我們去看了又如何?別人才不會正眼瞧我們這樣的窮小子呢。”

    許六皺眉道:“那你們看青衣樓的女人就有用了?就憑你們身上那點銀子,只怕連摸一下別人的手都還不夠呢……”他說到這才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好像有點不大對勁,急忙住口。

    哪知那小夥計鬼心眼多得很,抓住了許六無心之言裡的把柄,他上前一步,碰了碰許六的肩膀,擠眉弄眼地怪笑道:“掌櫃的,你這話好像是說你去摸過青衣樓姑娘的手咯?不然你怎麼知道摸一下手要多少錢?”

    許六老臉不由一紅,抬手就給了小夥計腦袋一巴掌,怒道:“嗬,你這臭小子,竟然把玩笑開到我許六的頭上來了?你還想不想繼續在回春堂待了?”

    “哎喲……”小夥子被他一巴掌打得腦門生疼,頓時捂著頭跳開,然後苦著臉道:“掌櫃的,我開個玩笑,你可別當真。這常州城誰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顧家疼老婆的人?那簡直可以給你配塊牌匾了。可是我們就不同了,別人看不上咱,所以咱就只有看看過一下眼癮了。”

    許六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嘆道:“看來這不是你們的錯,而是我這回春堂就不該開在這。我是得想一想,看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小夥計也不知道這掌櫃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一聽心裡就急了,倘若許六真要把藥鋪子搬走,那他以後每天豈不是要白白少了許多樂趣?當下趕緊滿臉堆笑地說道:“掌櫃的你可別瞎亂想,我們這回春堂在這葫蘆街這麼多年了,早就成了這塊地的活招牌,您看這每天藥鋪的生意多好?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我們這藥鋪就好比一顆大樹,早已紮根在這地了,好不容易有了靈氣,您要是頭一熱要搬走,那可就保不準還有像現在這樣的好財運呢。”

    許六雙眼一瞪,提高了聲音道:“放你的臭屁!憑我許六的本事,這回春堂無論在哪兒都能幹下去。倒是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要是再不老實些,我可就真要把你們趕出藥鋪了。免得你兩個今後敗壞我這藥鋪的名聲。”

    小夥計嘴裡哎哎的回答,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可心裡卻毫無害怕之意,因為像這樣的訓斥之語,許六爺可是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許六爺妙手能回春,向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心地善良得很。

    說話這茬口,許六爺可就又把眼睛朝青衣巷望了望,然後皺著眉頭道:“那青衣樓不是昨兒晚上才出了人命麼?怎麼今天就變得沒事一樣,真是透著古怪呢。”

    身後的小夥子正在掃地,聞言插口道:“掌櫃的,這事也沒啥古怪的。雖然說死的是城東的朱家大爺還有青衣樓的老鴇子,旁人聽著是挺嚇人的。可那青衣樓可就不同了,明面上那個叫雲孃的老鴇子是青衣樓的主人,可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幫別人做事而已。我聽說那青衣樓真正的主人其實是我們常州城南的那位韓公子。他又和本城的府衙老爺有交情,所以儘管出了人命,但青衣樓卻還是從前的青衣樓。”

    許六眉頭一皺,似有不信,問道:“這些事你從哪知道的?我怎麼就沒聽說過?”

    小夥子笑道:“掌櫃的您一天不是替人瞧病就是鼓搗鋪子裡的那些藥材,哪裡有空閒管這些。我也是沒事道聽途說的,不過現在看青衣樓的情形,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如果沒有府衙那邊的照顧,青衣樓只怕早就被封樓炸鍋了。”

    許六愣了片刻,然後才搖頭嘆道:“唉,這個世道啊……”

    他話說了一半,卻又停住,只是不停的搖著頭。

    “這個世道,不就那麼一回事。”小夥計完全就是一種閒人看鬧熱的樣子,道:“人如果有錢有勢了,再大的事都不算事。如果沒錢沒勢,那就只有被人踩著。”

    許六皺著眉頭,他今天才發現這個小夥計好像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畢竟這些人情世故,他倒也有幾分明白。

    許六好像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扭頭問小夥計,道:“青衣樓的老鴇子都死了,那現在誰在那管事?”

    小夥計揉了揉頭,皺眉道:“今兒中午的時候我在外面聽說雲娘死後,青衣樓就由一個之前並不怎麼出色的女人主事了,那女人叫……”他一時好像記不起那個女人的名字,想了好久才又說道:“那個女人好像叫什麼玉如……對,就是叫玉如。說也有些奇怪,我雖沒去過幾次青衣樓,但裡面有多少姑娘大抵也清楚,不過這個叫玉如的,倒是沒怎麼注意過,青衣樓怎麼就由她接管了呢……”

    小夥計正在那納悶呢,猛一抬眼,就看到許六那一雙眼睛鼓得像銅鈴,一副恨不得把他吞下肚的表情。

    小夥計心裡一跳,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說漏了嘴。他只得暗暗叫一聲娘,低頭吐著舌頭撅著屁股趕緊逃進了藥鋪裡去。

    許六盯著大門口罵道:“陳小枝,明天你就給我滾出回春堂!”

    可藥鋪裡的小夥子卻乾脆來一個充耳不聞。

    許六垂頭喪氣的嘆息著,心想我許六好歹也是一方名醫,怎麼就招了那兩個不成器的小子當學徒?

    他正要轉身回藥鋪去收拾那小子,忽然就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六一怔,轉頭一看,發現身後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夕陽餘暉中,那人微微一笑,對許六說道:“許大夫,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容光煥發呀。”

    許六被陽光照得有些刺眼,他眯著眼睛才算把人看清楚。

    那人看上去三十未到的年紀,臉色有些蒼白,身材略微有些高瘦單薄,穿一身黑色的裡衣,外罩一襲泛白的外袍,頭頂兩條束髮飄帶隨風飄動,他正微笑著看著許六。

    “羽……”許六驀然神色一變,露出一陣驚訝之色,他慌忙退後一步,當即雙手一拱,帶著顫音說道:“原來竟是羽公子!羽公子別來無恙?”

    來人正是公子羽。

    觀許六如此神色,敢情兩人竟是舊相識。

    卻見公子羽上前伸手扶住許六,說道:“許大夫,你客氣了。”

    許六神情依然保持著無法掩飾的驚訝之色,他說道:“自從當初與羽公子關西一別,如今已經三年了。這幾年我時常惦記著公子,卻怎麼也沒想到竟能在此重逢,實在讓我既驚又喜。”

    公子羽卻呵呵一笑,道:“許大夫,你看到我應該只有驚訝,卻不知喜從何來呢?”

    許六聞言,渾身輕顫,再次對公子羽彎腰拱手行禮,同時眼中竟然老淚橫流,就聽他顫抖著聲音說道:“三年前我與公子在關西偶遇,幸得公子奇術指點,我才能成功配製出專治我家族隱疾的藥方,我許六也才會有如今的兒女雙全。羽公子對我許六無異於有再造之恩,此等恩情,老夫實在無以為報,如今忽然得見公子,自然心中歡喜。”

    公子羽一笑,這一次卻是生受了許六的這一禮。然後他說道:“當年我與你關外相遇,實屬緣分。至於那件事情,我也不過就是胡亂提了一些建議,到底有沒有用,說實話當時我也並不十分確定,說起來只是你運氣好而已。”

    許六鄭重說道:“羽公子謙虛了。公子於醫道見解獨特,雖然很多醫術醫理初看時都難免有些大悖常理,但卻有著令人出乎意料的驚歎之效。而我許六何其有幸,能得到羽公子的不吝賜教,方有我如今的家和圓滿。而後又承蒙公子銀錢相助,我這小小的回春堂才能有此規模。此等大恩,非比等閒,許六終其一生,只怕也難以回報了。”

    “這就是客套話了,不說也罷。”公子羽忽然擺手道:“既然許大夫已經功德圓滿,那就可喜可賀了。至於其他,不過我順手而為,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