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珠葡萄 作品

第55章 第 55 章

    她和段志強掛在衣櫃上的衣服,她放在梳妝檯上一些搽臉的香,眼下全部不翼而飛了。

    肯定是婆婆打掃的屋子,她嘴裡一直唸叨著閨女二十號回來。

    何秀琴心裡有些吃味兒。自從婆婆五六年前,那次上北京瞧腸子的毛病開始,她在女兒女婿家,享了一陣的老人福,回到興州,婆婆是怎麼看他們夫妻和老二家都不順眼了。

    她和弟媳婦私下裡吐槽過:外頭的人,都說咱媽好,嘁,她好哪兒了!去了一趟北京,就跟自己有了北京戶口似的,不拿正眼瞧人。咱們哪兒得罪了她呀!

    叉著腰,說這番話的時候,理直氣壯的,一點兒不覺得自己之前,不出錢給老人瞧病,是什麼忤逆不孝的事兒。

    沒來北京之前,婆婆多勤快呀!帶孩子,燒飯,洗他們夫妻倆的衣服,洗孩子的尿布。就是孩子拉了屎,何秀琴都沒親手擦過屁股,婆婆怕她見不得髒,搶著要給孩子擦屎洗屁股。

    何秀琴在段家的好日子,斷送在了那次婆婆上北京瞧病之後。往後在段家,她再也沒有享過那種清閒福。

    何秀琴心眼子比網篩還多,在婆家享不了福,就鬧著要分家,上北京打工。孩子呢,就丟在老家,左右兩個兒子是爺爺奶奶的心頭肉,兩個老人不會虧待到他們到哪裡去,自己還能拍拍屁股,當個甩手掌櫃。

    段志強大老爺們兒不爭氣,憑什麼她何秀琴就得支稜起來啊?他們夫妻兩個,誰都別嫌誰懶,誰也別覺得誰爛,沒有因,哪來的果?

    段汁桃在臥室裡卸下了兩隻大皮箱,關上門,和單琮容在屋裡壓低聲音說話。

    “他爸,你發現了嗎,咱們這屋子,被人動過。”

    單琮容雖然是男人,在生活細節上,容易粗心大意,但他也發覺了,從一進這房子開始,自己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彆扭勁兒。

    怎麼說呢,明明是他們倆的房子,但自打邁進門開始,這屋裡的一切,好像都易了主,再也不姓單了。

    就拿段志強停自行車來說。段志強把車推到院子裡,那個單琮容之前讓鋼材市場老闆,給段汁桃設計的不鏽鋼窩棚下面。

    單琮容注意到,地面上有經年累月摩擦的輪胎痕跡。他記得,他走之前,段汁桃還把窩棚下面那塊兒地,特地用地刷刷了一遍,敞亮乾淨極了,一點兒輪胎痕跡都沒有。

    後來,段志強一進屋,就自在地倒在了沙發上,姿勢不雅,順手往沙發縫裡一摸,就熟練地摸到了電視遙控,打開了待機著的電視。

    單琮容瞄了一眼,就看見電視遙控上的電源鍵,已經被磨得快沒了標記。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這屋子,這幾年,絕對沒有閒著,而且經常有人住。並且在這住的人,已經完全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窩,甚至連房子真正的主人回來,他都沒把屋主放在眼裡。

    段汁桃坐在床上,驚叫一聲:“啊!這席夢思怎麼壞了!”

    要死!放了幾年,這席夢思都放壞啦?一屁股坐下,整個屁股就窩塌了下去,差點叫她吃不準重心,栽倒在床上。

    段汁桃擰頭一看,就連床頭櫃上的木板,都被磨出了兩顆腦袋的褪色痕跡……那兩顆腦袋的印子,和周圍模板的顏色,天然分割出了深淺對比。

    段汁桃什麼都明白了,但她屏息著,不說話。

    她都瞧出來了,她不相信單琮容這麼鬼精的人,沒瞧出來這些。

    段汁桃在心裡罵:走之前和家裡說好的,這房子新,他們才住了一年,不喜歡親戚來糟蹋。可大哥大嫂這算怎麼回事兒?這就是他們說的“三環的房子租期到了,上這先擠一擠”?

    這擠的日子,可真夠久的啊!擠得她家,當初她置辦的寶貝傢俱,都快成了破垃圾!

    他們要是光明正大開口借住,段汁桃曾經也想過,自己到底會不會借他們住。想到最後,段汁桃無力地成人,自己恐怕是會心軟,會答應他們的。

    她記得,小時候,大哥也曾“丫頭、丫頭”的一聲聲叫著她。她在村子裡,被個子高的男孩欺負,大哥也會替自己,去收拾那些混賬的調皮蛋。他會用小石子兒,去砸那些野孩子的,砸得他們的腦袋,都被磕出了一個窟窿。

    大哥回家被爹吊起來打,爹解下牛皮腰帶,狠狠在大哥的屁股上,一抽又一抽。她哭著讓爹別打大哥,大哥卻犟著嘴,讓她閃一邊兒去,他根本沒做錯什麼,爹打他,一點道理都沒有。

    段汁桃這麼多年,就是想著大哥當年的這麼點兒好,才不至於和大哥斷了來往。

    成年後的大哥,看似年齡懂事了,乾的事兒,卻越來越不懂事。爹天天給他洗腦,妹子不是用來疼的,是用來圖個得力的妹婿的;老婆不是用來疼的,是用來生兒育女幹家務的。

    在爹日復一日的洗腦之下,大哥終於長成了那個讓爹滿意的“爺們兒”。

    可這個全新的“爺們兒”大哥,卻再也讓段汁桃喜歡不起來了。甚至可以說,這麼多年觀瞻了大哥辦下的樁樁件件糊塗事,大哥當初對自己的那麼點兒好,都讓段汁桃內心,快要再無波瀾了。

    段汁桃不喜歡睡別人睡過的床,再想起這新被單下,塌壞的席夢思,心裡便覺得有一股擋也擋不住的噁心。

    她對單琮容說:“時間還早,要不咱們先去傢俱市場,拉一張現成的新床回來吧?”

    段汁桃眼尖,發現了床頭木板上,還粘著一根短髮。不知道是大哥的,還是大嫂的,反正他倆都是短髮。

    單琮容指了指梳妝櫃,建議她:“你要不要再買張梳妝檯?梳妝檯好像也被油漬泡的發黃。”

    段汁桃抬眼望去,果然看見實木的乳白梳妝檯面,已經繡上了斑駁的黃漬。段汁桃嫻熟於家務活,一眼就瞧出了那是菜湯肉湯打翻在上頭,沒有及時清理,油腥浸到了木頭裡,再也擦拭不掉了。

    段汁桃氣不順地說:“還說兒子花錢大呢!咱們這剛回來,就得大敗家!”

    單琮容體諒她,勸她別生氣,東西舊了就舊了,換新的就是了。正好,這些傢俱的款式,現在也不流行了,他倆上傢俱市場轉轉,買那種段汁桃喜歡的港劇裡的簡歐風傢俱。

    雖然現在住的不是大別墅,但手頭的錢,還是可以小小滿足一下,段女士對傢俱的審美幻想。

    兩人商量著要往傢俱市場去,段汁桃回到家,屁股都沒坐著,就又拎上了包,準備出門。

    拉開房門,大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客廳裡的電視摁開了,嘻嘻哈哈地對著電視裡的單人相聲,笑得咯咯直叫,一點兒沒注意到段汁桃土著臉從房間裡出來了。

    段汁桃黑著臉,不痛快地說:“大哥,我出門了啊。”

    段志強眼睛都沒從電視上挪開過一秒:“啊?哦,好。”

    何秀琴在院子裡洗黃瓜和西紅柿,打算給他們當解渴的水果,聽見他們和段志強打招呼要出門,問道:“怎麼不歇歇,才剛到家呢,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段汁桃很直接乾脆地說:“傢俱市場。”

    何秀琴噎了聲,脖子都縮了縮。

    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有時候還挺能掩飾一場尷尬。

    段汁桃出了門,就把手裡的包,甩進了單琮容的懷裡,讓他拎著,“氣死我了!”

    單琮容用手指堵住她的嘴:“噓……還沒走遠呢,聽得見!”指指自家的院子。

    段汁桃憋到了巷子口,脾氣辣得像這毒日頭,破口大罵:“當我們倆是死人吶?由著他們這麼踩在我們頭上!氣死我了,單琮容,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家裡人,特別不上道啊?”

    單琮容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順便用她的手拎包,擋在她頭上,給她遮太陽。

    “好的壞的,都是你的親大哥,一個爹媽,一樣的血。”單琮容的回答,堪稱教科書級別,他可一點兒不傻。

    段汁桃的孃家人,段汁桃自己可以痛痛快快地罵,但他一個外姓的女婿,隨意指摘大舅子,始終不像話。即使大舅子再怎麼離譜,單琮容還是堅定得選擇,做一隻隔岸觀火的鴕鳥。

    段汁桃罵了,事後就忘了。氣消了,可能連當時她自己罵了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而他罵了段志強,這可就要成為,日後段汁桃在夫妻吵架時候,翻出來的舊賬素材。

    她會委屈地抹淚說:“你就是看不上我,看不上我爹媽和我哥!”

    女人無理取鬧的時候,簡直太難纏了,八百年前的舊賬,都能給你翻出來,吵出新的花樣和高度。

    單琮容這種虧,一點兒都不願意吃。他呀,嘴巴緊著呢!段汁桃想從他嘴裡套出半個字兒,說大舅子一家不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段汁桃被他這種和稀泥的態度,刺激的,更覺得大哥大嫂這是在欺負她。

    被人當成軟柿子捏,做冤大頭的滋味,真是太窩囊、太憋屈了!

    不知道爹和媽去哪了,段汁桃打算一會回去,聽聽兩老是怎麼論說這件事的。

    段汁桃心裡有譜,爹是不會向著她的,巴不得她把全部的家底,貼給她兩個哥,爹才堪堪覺得她這個女兒好。

    她比較想聽媽怎麼說,媽才是她在乎的人。

    兩人走到大馬路邊,一連攔了好幾輛出租車,不是拒載,就是滿客。

    段汁桃的脾氣更火爆了:“明天我就要去買車,我在香港考了駕照,要去申請轉換到北京來。”

    瘋狂購物,怕是天下女人,發洩情緒的統一行為。

    單琮容不在火山口點打火機,忙連聲應道:“買!明兒就去車行訂車!”

    段汁桃被他這副戰戰兢兢的狗腿樣兒逗笑了,嘆了口氣,說:“還是等兒子回來吧。他成年了,喜歡什麼車,咱們買他喜歡的。往後還能帶著女朋友去兜風呢,我們兩個老的,上哪兒去,可以打車,也可以擠公交。”

    說著,又想起了兒子。快二十天沒見了,養男孩兒,就得時刻做好他跟你失聯的準備。

    以前兒子小的時候,跟她親,媽長媽短的吆喝她,替他刷鞋子、替他換被褥。這幾年,兒子漸漸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這些事,再也不喊她做了。

    有時候她看見他的球鞋髒了,想幫他刷刷,手剛沾著他鞋子的鞋帶,單星迴就大叫起來:“媽,你幹嘛呢你!放著,我的鞋子用不著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