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珠葡萄 作品

第55章 第 55 章

    段汁桃和單琮容, 回到闊別多年的京大,恰是一年之中,暑熱最重之時。

    單琮容半個多月前崴了腳, 段汁桃就給他天天燉豬棒骨湯喝。有時候去菜市場起得晚,好的筒骨已經被人買走了,段汁桃就狠狠心, 買價格稍高的牛骨。

    饒是單琮容對她解釋:“喝骨頭湯,不補鈣,嘌呤高,還容易得痛風。”

    段汁桃仍覺得, 單琮容之所以能在腳腫成老高的饅頭情況下,半月就把腿腳給養的利索了,這全都是自己給他燉的,一碗碗奶白奶白的骨頭湯的功勞。

    段汁桃下了飛機,走出通道,站在接機口處張望了一會兒,對單琮容抱怨:“瞧瞧你養的好兒子!一早就知道咱們今天回來,也沒個良心來接咱們。”

    單琮容推推眼鏡:“按時間推算,他得明天下午才和車友到達北京。路上騎慢點兒,安全。”

    段汁桃:“你兒子現在可能花錢了, 一輛自行車, 就得一萬四,還得提前三個月從法國訂購。小時候他也沒這些昂貴的愛好啊?這回去夏令營, 我給了他五千, 買電腦, 又是七千。都說窮養兒, 富養女, 你兒子現在,可不比咱們養一個閨女,便宜多少。”

    單琮容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毛病,兒子有興趣愛好,段汁桃舉雙手贊成,每次都特別支持。只是有一個毛病不好,過慣了苦日子,現在手頭寬裕了,有時候淌水似的花錢,她就有極重的負罪感。

    好像花錢是一種罪孽,她自己花錢,就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

    兩人去行李轉盤那揀行李。

    說來也怪,去香港的時候,只有三四個行李箱。這麼多年過去,回來的時候,還是這四隻皮箱。彷彿時間並沒有流逝多少,他們只是簡短地去香港旅遊了一趟,並不是在那兒拖家帶口地定居了幾年。

    段汁桃心裡很篤定,自己遲早是要回大陸來的,這幾隻數量沒有增加的行李箱,就代表著她要回大陸的決心。

    怎麼去的,就怎麼回來。香港那兒,始終不是她的家。

    兩人直接在機場裡面打了車,四隻行李箱後備箱放不下,段汁桃就讓出租車司機,幫她揀一隻放在前面的車廂裡。

    段汁桃單獨坐副駕,單琮容坐在後排,看行李。

    “去哪兒啊,您兩位?”司機問道。

    “京大家屬院,師傅您認識路嗎?”段汁桃答道。

    “嗐,您說什麼話呢,京大是咱們北京和全國的門面,我們跑出租的,能不知道嗎?”

    這會兒是暑假,司機眼睛毒,見著他們拎了幾個行李箱,不像是外地遊客去京大旅遊的,便問:“您二位是在京大工作嗎?”

    段汁桃:“我愛人在京大里頭教書,不過外派好多年了,這會兒流放完才回來。”

    司機往後視鏡,打量了一眼單琮容,注意到他臉上厚厚的鏡片,確實一看就像是書卷氣息濃厚的教授。

    司機說:“你們教授,是不是工資特高啊?”

    段汁桃笑笑:“靠那點兒工資,養活一家老小是不能夠了。”

    工資確實算不上高,教師待遇對比起香港,確實會讓生活顯得捉襟見肘。

    不過段汁桃話只說了一半,本職工作之外的外快,足夠能讓一家人過上還算富足的生活。

    司機應聲:“這幾年北京的房子漲了好多,以前都說萬元戶不得了,現在得百八十萬的,才能沾得上富裕的邊兒。”

    段汁桃對著司機說出口的這個數字,面上波瀾不驚,心裡打了個算盤,自己手頭有五六張卡,其中兩張加起來,就夠得上那個數字。

    可能是在香港待久了,見識過香港的紙醉金迷,段汁桃心裡便也不覺得,那是一個多大的數字。

    司機是個話癆,特別愛從段汁桃的嘴裡套話,因為單琮容是個悶葫蘆,壓根不接他的茬兒。

    段汁桃坐在副駕上,被下午的太陽,曬得真個人熱熏熏的,聽著司機的嘮叨,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兒。

    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司機已經把車停在了家屬院的巷子口。

    單琮容下車去後備箱拿行李,司機心熱,下車幫他一起抬。

    段汁桃還沒下車呢,坐在副駕上,驚悚地看到她大哥段志強,騎著一輛鳳凰牌的自行車,吹著口哨,正往巷子裡鑽。

    段汁桃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看見從巷子的門院兒裡,走出來的一個人影,段汁桃這才確信,剛剛那個騎自行車,從自己眼前滑過的人,就是她大哥沒錯。

    她大嫂何秀琴,正拿著一根雞毛撣子,可能是聽到自行車車軲轆壓過石子兒的聲音,趕了出來,把段志強攔下,撒野的把段志強拽下了車,吼道:“你怎麼回事兒?!車間主任說你今天又沒去上工,這個月已經曠工五天了,這才月中,段志強,你真是能耐啊你!一天天的騎著自行車出去浪,浪到了哪個野娘們兒那裡!”

    段志強被母老虎拽下車,一時沒扶穩車,車被摔在了地上,兩個大輪胎,骨碌碌地轉著。

    “還能上哪兒去,去打麻將了唄!我跟你說,我今天手氣好,贏了三把自摸,四把送糊。晚上加菜啊!這會兒還早,你上菜市場割點豬頭肉回來,我下酒。”

    何秀琴拎起他的耳朵,銀牙切齒地罵道:“我看把你這耳朵割下來就酒就很好!再說了,你爹媽他們在,買菜的錢,用不著咱們出,咱們能不出就不出。想吃肉,你和你媽說去!”

    何秀琴注意到巷子口停了一輛出租車,瞟見車後備箱蓋子後面隱約的人影,嚇了一跳:“今天幾號?你妹你妹夫,這是回來了?”

    何秀琴剛下工沒多久,她和段志強不在一個廠子幹,不過兩個廠子離得近,何秀琴吃了晌午飯去找段志強,想商量商量兩人到底要不要出去租房子,又或者還是臉皮厚點兒,繼續賴在妹子妹婿的家裡,過渡一陣兒。

    大正午的,也沒帶一把傘,頂著老大的太陽去找段志強,結果他們車間主任跟何秀琴說,段志強今天壓根兒沒來上工,氣的何秀琴也撂挑子不幹了。

    他不上班掙錢,她還掙個球!

    女的在家忙活吃喝還不夠,他們男的,懶到連工都不去上了。做女人沒必要這麼苦自己,男人不爭氣,那自己就比他更不爭氣,看看誰比誰爛,爛菜裡面,總有一個得出頭。

    何秀琴一點兒都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段志強爹媽健在,段志強擺爛,不愁沒有爹媽給他擦屁股,她呀,省省這心吧,把自己過明白了,多享受。

    段志強循聲望去,整個人也驚了一下,今天是二十號了嗎?段汁桃他們回來了?

    段汁桃早把他們在巷子裡說的話,全部聽在了耳朵裡。

    心想:大哥兩口子,可真應了那句:天造地設,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就連幾個菜錢,他們都想從媽的口袋裡摳。

    段汁桃眼下還沒想到,為什麼自己的大哥,會騎車自行車,穿梭在家屬院裡,只當他們這回,是來做客。

    何秀琴捅了捅段志強,給他使眼色,讓他上去幫單琮容提行李箱。

    段志強犯犟不肯去。

    讓他去給單琮容抬箱子?做夢吧!

    別忘了,爹說,可是單琮容一直攔著妹子資助他,這個摳精吝嗇鬼,別想他這個大舅子,能給他甩什麼好臉兒!

    何秀琴被他這愚蠢的智商氣死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他可真是一點兒不明白呀。

    何秀琴賠著笑臉迎上去,段汁桃伸腳從車上下來。

    “大嫂,我們今天回來,你和大哥來看我們啊?”

    之前和父母通電話,父母說這幾年大哥大嫂上北京打工來了,想來是聽說他們兩口子從香港回來,今天特意來看他們的吧?

    也好,多個親戚在北京,也能走動走動。

    何秀琴支支吾吾的:“桃兒,大嫂有件事還沒跟你說呢。”

    段汁桃下了車,剛站穩腳跟,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聽大嫂這話,就是話裡有話。

    段汁桃鎮定地說:“什麼事兒啊?”

    何秀琴瞭了一眼巷子裡的段志強,裝作不好意思地說:“我和你哥在三環那塊兒的房子,租期前幾天到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房子,爸說先讓我們兩口子上你這擠擠。”

    段汁桃被膈應了一下。

    爸說?爸有什麼權利說呀!這是她和單琮容的家,爸問過女婿一聲嗎?擅自做什麼主!

    不過人已經先斬後奏地住進來了,段汁桃也不好多說什麼,她知道哥哥嫂子的脾氣,她要是當場發作起來,恐怕日後,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還會成為他們給她身上潑髒水的話柄。

    他們會在鄉里鄉外,繪聲繪色地大罵出口:段汁桃啊?別跟我提這個人,我就當沒她這個妹子!人家現在攀了高枝兒,是城裡人,咱們鄉下窮親戚,人不待見我們!

    段汁桃強笑著說:“住啊……我這平房臥室不多,嫂子,你和我哥是打地鋪嗎?”

    何秀琴被段汁桃落了個下馬威。

    確實,她忘了段汁桃回來的日子,昨晚還佔著段汁桃的主臥呢。

    下午回到家的時候,沒見著老頭和老太在屋裡,不知道他們倆上哪兒去了。可能是掐算著女兒女婿今天回來,領著段揚去菜市場買菜去了吧。

    何秀琴領著段汁桃和單琮容進屋。

    段汁桃和單琮容拎著四隻胖手提箱,段汁桃給他使眼色,隱隱覺得這畫風不太對勁。

    怎麼大嫂反客為主,熟門熟路地給他們夫妻倆帶路啊?

    這不是她的家嗎?

    段志強已經把倒在地上的自行車,推進了院裡,立好了腳靠。

    單琮容叫了句:“大哥。”

    段志強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答應,扭頭就去了客廳,癱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何秀琴被他氣到心梗。這人,好歹也裝裝樣子啊!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演一演的嗎?!

    不爭氣的東西,什麼東西籌謀得再好,到了段志強這裡,就成了扶不起的阿斗。

    這蠢出生天的蠢貨,他是想現在,就把餡兒露給妹子妹婿看?

    豬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何秀娟氣惱地去把電視的插頭都拔了,恨恨瞪了窩在沙發上的段志強一眼,示意他別再搗亂。

    何秀琴有些心虛,跟著段汁桃進了臥室,剛要張口說房間睡不下,她和段志強昨晚在他們的主臥睡了一宿,可沒想到,原來這屋子早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連床單都換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