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珠葡萄 作品

第40章 第 40 章

    但凡她潑辣強硬一點,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一直由著遊大林胡來,等遊老爺子撒手人寰,她想好好管一管丈夫的時候,遊大林就是那翅膀硬了的肉鷹,她這個小雞雛給遊大林當下酒菜都不夠。

    胡錦繡性格軟糯,遊大林這些年把家底賭了個精光,甚至偷渡去澳門,還帶回來個一起吃她肉喝她血的女人。

    胡錦繡只消瞥那女人一眼,就知道這女人之前是做什麼營生的。

    都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眼裡只有錢,沒有情,可遊大林那張能說出花兒來的嘴,不知道是怎麼哄得這女人,跟著他死心塌地的,甚至還生下了一個小孽種。

    小孽種才三個月,聽說發高燒驚厥住了院,小孩住院,錢花的可不就跟淌水一樣麼,於是遊大林和那女人便把主意打到了胡錦繡這。

    胡錦繡已經把家裡剩的為數不多——坐落在崇文門的一幢獨棟別墅,低價賣給了公家單位作為辦公場所。

    好不容易捱到兒子這學期結束,胡錦繡把京大家屬院的老房子拾掇了出來,準備搬進去,誰知道遊大林這惡鬼,陰魂不散地跑到這裡來又打又砸,要把她和兒子最後的庇身之所都賣了,好讓他和他的姘頭還有小雜種,一家三口逍遙去。

    胡錦繡想起這些年的種種,悲從中來,不禁依偎在吾翠芝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他好狠的心,一鳴就不是他的孩子麼?他只顧著醫院裡那個小的,怎麼也不想想,這麼些年,是誰一直喊他一聲爸?這是要把我們娘倆逼到流落街頭的份兒上,他才肯罷休啊!”

    吾翠芝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安慰說:“這房子當初遊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就已經給了一鳴,他就是一張嘴說破到天邊去,這房子和他都沾不著半毛錢關係,他想叫你們娘倆賣房子,哼,想得倒美,簡直痴人說夢!”

    胡錦繡迷濛著淚眼,忽然被她點醒,四肢百骸突然也漸漸有了力量,捏緊拳頭說:“對!我怎麼沒想起來爸生前就立下的遺囑……?”

    那還是遊大林第一次賭了大的,被討債上門的幾個流子押回了家,遊老爺子一氣之下,乾脆找了京大法律系的一個老教授,兩人是老相識,老教授看在遊老爺子的面子上,當時還真有模有樣地起草了一份關於京大這間平房小院產權歸屬的文書,上頭可是白紙黑字寫著:百年之後,這套房子,歸孫子游一鳴所有。

    吾翠芝一聽,不想胡錦繡竟懦弱糊塗到這地步,就連當初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的事兒,她都能忘得一乾二淨。

    吾翠芝心急如焚地問:“那張字據你還留著麼?”

    胡錦繡在記憶裡,模模糊糊的搜尋:“不出岔子的話,應該還在老屋裡,我得回家翻翻,公公生前有一個不用了的箱籠,裡頭還有些他沒燒掉的舊衣服,好像是放在那兒。”

    段汁桃也心焦地說:“遊大林這會兒不會還在院子裡吧?可別叫他給翻出來了!”

    說得眾人把心驟然一緊。

    吾翠芝緩緩道:“剛剛一鳴和他打起來,這孩子到底也成人了,在遊大林那吃不了什麼虧,倒是遊大林,結結實實地被一鳴掄了幾拳頭。”

    眾人又把視線齊刷刷地投向遊一鳴。

    往日靦腆內斂的遊一鳴,緊抿著嘴唇,把頭垂的更低了,只有手裡的拳頭,越握越緊。

    “爺爺的箱籠我知道放哪,我回去找。”遊一鳴不鹹不淡的說。

    胡錦繡馬上不答應:“萬一他還沒走,到底是你的老子,你怎麼好打他,天下只有老子打兒子,沒有兒子打老子的……”

    吾翠芝簡直恨鐵不成鋼,心窩子像煮開了一鍋沸水,道:“你啊,真是糊塗到家了!他能打孩子,就不許孩子還手麼?要是我家老張敢這麼把強子往死裡揍,老孃我第一個掄了菜刀要了他的命!你倒好,非但不護著孩子,還要教孩子和你一起受罪……是朵棉花,捶在上面,還知道反彈回來,你呀你,錦繡,你可真不知讓我說什麼好……”

    段汁桃聞言也是一陣無語,這可真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瞧瞧遊一鳴那孩子,十幾歲的光景,正是男孩子最活力張揚的時候,少年的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銳氣,竟在他身上暮氣沉沉,恍如老態龍鍾,心如沉潭的將死之人。

    段汁桃暗暗搗了搗單星迴,說:“你和一鳴一起去,真碰上什麼事兒,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

    沈歲進和薛岑馬上接嘴說:“我和他們一起去。”

    段汁桃嚇了一跳,姑娘家家的,怎麼好讓她們去看又打又殺的場面,何況沈歲進這樣一個金玉堆裡供出來的大小姐,真磕了、碰了,就是對沈家也不好交代。

    吾翠芝知道這裡頭的輕重,這廂正為難該怎麼勸住兩個丫頭,不成想,堂屋的門口已經站了個人影——

    “我去會一會那遊大林。”

    徐慧蘭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口,就連一向機警的花捲都沒察覺出動靜。

    吾翠芝一合計,惡人還真得有個女夜叉去磨。

    徐慧蘭作為女領導,說一不二的手段,手起刀落讓人聞風喪膽的威名,家屬院裡的女人們早有耳聞。

    剛剛,段汁桃在巷子裡大聲吆喝的時候,徐慧蘭就注意到了隔壁院子裡的動靜。

    兩家的矮牆基本就是個擺設,隔壁說話稍微大聲點,都逃不出她的耳朵。

    倒不是她心熱要去上趕著幫胡錦繡處理家務事,而是沈歲進想摻和進去,她捨不得。

    聽了半晌的牆根兒,只怕那遊大林不是什麼善茬,回頭孩子搭進去了,瀋海森不得急瘋了?

    徐慧蘭出門的時候已經換下了拖鞋,穿上了牛皮靴子,身上卻還裹著法蘭絨睡袍。

    沈歲進:“徐阿姨,我和你一起去。”

    徐慧蘭:“你和女同學都留這,一鳴和星迴跟著我去。我不遑稱自己是什麼練家子,但好歹也是部隊大院裡頭長大的姑娘,那男的真敢對我動手動腳,我有的是巧勁兒治他。”

    沈歲進一雙眼珠子,差點就冒出了膜拜的星星。

    這時候的徐慧蘭,是發著光的,這光還有溫度,是那種讓她感受到正直品格在一個人身上發光發熱的熨燙。

    這一刻,沈歲進不想叫她徐阿姨了,而是想叫她徐偉光,偉大又光義!

    *****

    遊大林這邊早已經把屋裡翻了個底朝天,什麼值錢不值錢的,就連屋裡女人的胸罩他都要抖落抖落,看看裡頭是不是藏了什麼錢。

    遊一鳴還沒踏進自家院子,就觸目到一片狼藉。

    院子裡、棚子裡、客廳裡,徹底被翻了個稀巴爛。

    遊大林一邊翻東西,一邊嘴上罵罵咧咧:“媽的這個賤貨,是看老子沒把她賣去窯子,扭扭捏捏藏得倒是利索,爹生前那麼多值錢的東西,她給老子藏得一件不剩!”

    這話說的,全然忘了這些家當,是他自己一件一件輸光、賠光的,反倒埋怨起胡錦繡這個鬼婆娘,把他家裡值錢的家當,全藏了起來。

    遊一鳴的胸口彷彿被一塊大石堵著,發瘋一樣抄家的熟悉身影,這個如鬼魅一般難纏的魅影,喚起了他記憶裡的童年噩夢。

    每回,他在外面輸的山窮水盡,回到家,就開始把外面的不如意發洩到家裡。

    不是發酒瘋,就是砸東西。

    更可恥離譜的是,他還帶著嫖客上門,意圖讓別的男人去受用自己的老婆,好從中掙幾個賭本兒。

    想到這,遊一鳴的心口就不由泛著一陣陣噁心,記憶裡那股惡臭氣息,像生了蛆的臭肉一樣,讓他的胃湧上酸水。

    這個畜生,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些噁心的嫖客,曾經對他做了什麼……!

    對一個人的厭惡,生理的極致,是聽到這個人的名字,都會不由的顫抖噁心想吐。

    遊一鳴面如白牆,心痛地看著母親辛苦一上午,才稍微料理整齊的新家,眼下已成了一灘爛泥。

    “這家是被抄了家,還是遭了土匪啊!咱們新中國也成立了幾十年吧?土改破四舊的時候,也沒見著誰□□能嚯嚯到這份兒上!”徐慧蘭一雙鷹眼,盯著那個正欲抬腳踹臉盆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