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筍君 作品

第112章 保和丸

    *真的活下來了

    張大郎將成姓一窩拎小雞崽兒似的一齊塞到車上,看著摸著柳條不敢說話的夏姐兒也頭皮發麻,如今蘭孃的脾氣早不是以前的柔順樣兒,他在家也越發過得艱難,哪敢帶著這麼個炸藥包回去,只將小女兒塞到沈老孃手裡,眼珠一轉,小聲嘀咕道:“你娘要打你你就找她的娘護著,女兒都聽孃的,抱好你外婆這根大腿,你娘就成不了事。”

    夏姐兒感動地抱抱爹,狗腿道:“爹最好了!”

    張知魚看著妹妹從自己胳膊上鬆開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今晚,我和外婆都不回家。”說完拍拍她的肩膀溫柔一笑。

    夏姐兒忍不住摸住腰帶問大姐:“如果我跟娘對打能贏麼?”

    大孝女當如是!

    張知魚讚歎地看一眼夏姐兒又開始抽雞爪瘋的手,貼心地勸誡:“娘打人會疼,但爹打人會死呀!”

    夏姐兒得了這句批語立刻蔫兒了,哆哆嗦嗦地上了車,張知魚心情大好,好比發了筆大財,衝上了馬車回家的小夥伴揮揮手哼著歌進了狄家。

    次日一早張知魚就帶著眼神發亮的沈老孃和閔大夫上了飯桌。

    狄家如今雖然不算有錢,但狄夫人有成家的錢麼,成老爺三個如今還不見回來,狄夫人昨兒晚上在家痛吃三大碗小米粥,還使丫頭過來豪橫地表示——要吃什麼儘管點,狗大戶吃一回少一回。

    沈老孃從來不是虧待自己的人,閔大夫和魚姐兒一合計自認此舉順應天時,天授不予反受其咎,頓時便點了一大桌子菜,閔大夫年紀漸大也挺著肚皮喝了二兩黃酒,聽成昭說這是他爹的珍藏,除非見縣太爺否則不輕易拿出來。

    沈老孃笑——如今也讓咱們鄉下人過過縣太爺的日子嘍。

    今日桌上擺了諸多時令小菜和補身湯品,本來這些東西都是準備給淑孃的,但她不能吃,這會兒就便宜了桌上這五六七八張嘴。

    閔大夫深吸了一口氣,香味鑽進鼻子裡,顯而易見,鬍子都返黑了,樂道:“好多日子不曾吃醃篤鮮和䰾肺湯了。”

    張知魚早聞著味兒和狄二老爺一塊兒打了些尖,聞言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笑:“日子沒那麼好的時候,天天盼著過年吃。”

    沈老孃雖然人在鄉下,但也是個不缺錢和經歷的老太太,將兩碗湯都喝了一口也感嘆:“是好吃,這東西做起來也麻煩,你娘在家也不常做,今兒有口福你多吃兩碗。”

    這都是江南名菜,每個地方的做法都不太一樣,像醃篤鮮張家就只會在過年時做,李氏會最大程度地多放調料,回回魚姐兒都能在裡頭吃到春筍和冬筍,她們家以前生活困頓,放的只有從大骨上剔下來的肉,再加點兒臘肉萵筍和百葉結就算成了。

    成家已經發了三十來年自然跟他們不同了,放的可是真材實料的火腿,䰾肺湯就更難得,得要太湖的斑魚做,斑魚肉嫩,江南的富戶都喜歡剝皮後將魚肝和魚肉單獨拿出來用雞湯煨,裡頭放三分酒兩分水一分秋油,起鍋的時候再加一大碗薑汁和蔥花,喝起來又嫩又鮮。

    張知魚也只聽人說過而已,這會兒喝了滿滿一肚子才知道這事不假,幾人幸福地敞開肚皮吃喝,狄二老爺要做賊似的偷偷抱著碗在廚房吃,淑娘說她不能吃也不叫他吃,不然就是感情破裂。

    大夫說過不讓她動怒,否則可能引起血崩,狄二老爺自然賭咒發誓,但湯實在太香了,他沒忍住偷了嘴。

    淑娘過午又睡了一覺,醒來便對上幾雙亮晶晶的眼,一下就反應過來大家要做什麼,中間高大夫來了一趟,和魚姐兒一起給她紮了效果不那麼強的止痛針,雖然傷口還是不舒服,但比起之前的分娩之痛已經輕鬆了不少,淑娘彎彎眼睛笑:“你們開始吧。”

    她覺得自己已經變得很堅強了。

    張知她想起病房裡那些疼得面色慘白的產婦,不由嘆一聲,昨兒淑娘還怕疼得要命,果然是磨難讓人成長吶。

    閔大夫和魚姐兒伸手摸摸她的脈,估摸著也差不多了,沈老孃便伸出了罪惡的雙手,手上過的產婦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下手又準又快,淑娘痛得眼淚一下就飆了出來,顫巍巍地道:“好痛!好痛!我不擠了!”

    狄二老爺在外頭聽著淑孃的叫聲,也心情緊張得連聲叫喚起來,外頭有路過的街坊咂舌:“昨兒不是生了嗎?怎麼今天還在叫?瞧瞧,小嗓子的叫成田雞了,呱呱呱的。”

    狄二老爺一把捂住嘴,閔大夫簡直沒眼看,過了約莫一刻鐘才被喚進去看淑娘。

    淑娘滿頭的汗,閔大夫看她只是痛得狠了,便道:“先歇會兒,等你緩過神了就下床走走。”

    秦婆子驚道:“昨兒才捱了一刀何不讓她再歇歇。”

    閔大夫看魚姐兒,魚姐兒堅定地說:“不行,這事兒越早做越好,這樣惡露會排得更快,她的傷口好得也更快,傷口癒合可能會把腸子粘在一起,那個時候就又得劃一刀整理腸子。”

    一回就險些要了她的命,誰敢去賭二回生。

    秦婆子打了個抖,狠狠心道:“娘子歇好了,今晚我就扶你下地!”

    淑娘又要哭了,靠在秦婆子懷裡說:“秦媽媽,我想吃東西補點力氣。”

    幾人異口同聲道:“不行!”

    淑娘心如死灰,遂喚了丈夫進來給自己做伴兒,醃篤鮮的味兒濃,淑娘一兩日不曾進食,便是活雞也能聞出香辣味兒,這一身哪裡瞞得過她去,狄二老爺頓時在裡頭捱得好大一場罵。

    狄家院子裡幾個暫招的短工婆子小廝都豎著耳朵聽得目瞪口呆,心說,我的天老爺,淑娘昨日動刀他們也是在的,那時候淑娘產房都沒個人音,連叫痛都不叫了,穩婆過來還得問問何處是產房,就連狄二老爺都背地悄悄著人買了白布打算衝一衝。

    這會兒淑娘罵人比昨日喊痛的聲音都大,這真的是捱了一刀的人?

    大家都是巷子裡的街坊,便有人放了掃把在門口跟七大姑八大姨湊話。

    外頭許多人想打聽是不是剖腹術真的又不疼又好得快。

    淑娘難產生了一夜都沒生下來,昨日動了刀子算起來攏共也沒半個時辰,這可比很多順產的婦人都生得快。

    沈老孃本就是南水縣人,混在人堆裡一點兒不突出,聽了這話就笑:“肚子劃開要多大會兒功夫,一刀的事兒。”

    街坊心說也是,“但魚肚子打開魚就死了,淑娘還活跳跳的。”這才是大家關心的點。

    昨日有扒在狄家門口聽的街坊,聽得這話就狐疑道:“誰知是不是真的活了,只聽得音兒,可見著人了?說不得是對外頭胡說的,人早就拖亂葬崗埋了。”

    有機靈點也問:“那大夫和穩婆都是狄老爺找來的吧。”

    在狄家做事兒的娘子悚然一驚,一拍大腿道:“還真是!”

    他孃的,那現在淑娘真的還活著嗎?大夥兒也沒見著人出來吶。

    眾人陰謀論一番,覺得淑娘八成已經死了,背地裡還分了兩派下賭,看狄二老爺是不是陳世美。

    沈老孃險被氣個好歹,她倒是不在意狄二老爺的名聲,但這驚天創舉也有她老人家一份功,此功不容汙衊,回頭就更精心地照顧淑娘,盼著她早日下地驚呆外頭一眾魚眼珠。

    淑娘在沈老孃無微不至地關懷和鼓勵中,決定進步下地走兩步,此舉將狄二老爺和秦婆子都驚得不輕,都驚道:“不可能!”淑娘是閨閣嬌養的女兒,若非狄二老爺秀才中得早,還娶不上她呢。平時家走兩步路淑娘都得喊腿疼,讓她主動忍痛下地,完全是成老爺拜大仙兒,失心瘋了這是!

    直到秦婆子慢慢扶著淑娘下了床,狄二老爺都還暈暈乎乎的。

    閔大夫的鬍子徹底往上豎了起來,連話都不會說了,當時王大郎受傷,在床上躺了小一年才慢慢下地做些輕活兒,淑娘這可是第二天!

    王大郎少說也得一百六十斤,淑娘麼,閔大夫看了一眼,道——九十斤不能再多!

    這就好比兔子把牛絆了一跤。

    狄二老爺雖是個文化人,此時心頭大震,也成了薛蟠再世,指著顫顫巍巍走路的淑娘結巴道:“這麼快,這麼容易,這麼點時間,我娘子竟然真下地了!”

    順產的婦人還得在床上躺一個月不讓下地吹風,她可是肚子被劃了一刀的人?

    兩人都看著淑娘眼睛都直了。

    淑娘一沾地便疼得腿肚子打顫,沈老孃舌燦蓮花,眼角閃著淚光,看著她感慨:“若你孃老子在,見著你已能下地可不得高興死。”

    淑娘一聽爹孃,眼圈兒也紅了,又往前挪了兩步。

    狄二老爺立刻對張知魚嘆:“你外婆真是天生的娘,淑娘在她跟前跟見著我岳母似的。”

    張知魚在心裡將這話轉了兩回,心說,天生的娘,不是女媧麼,那沈老孃高低也是個女媧後人了!

    連狄夫人都忍不住嘆:“淑娘如今看起來精神大好,倒跟尋常生產的夫人無二了。”

    淑娘靠著沈老孃和秦婆子緩步走著,沈老孃心機地將人帶到了門邊上,這麼兩三趟下來,院子裡的人都知道淑娘能下地了——他們親眼見著的!

    頓時淑娘一日剖腹二日下地的消息便風一般傳遍了巷子。

    生產過的娘子和正準備生孩子的新嫁娘這會兒知道淑娘確實還活著,都在外頭面色複雜地嘀咕,道:“無量天尊,這竟然是真的。”

    院子裡掃地的幾個女娘心頭也跟煮粥似的咕嘟咕嘟冒泡,都湊到張知魚跟前問她:“這樣看起來淑娘跟順產的婦人也差不多,豈不是以後別的娘子也剖腹術,就能少許多病痛了。”怕她不說大家還給她手裡塞了幾塊糖。

    狄二老爺看著糖笑:“沒想到你們南水縣也有跟我們江陵一樣的糖。”

    幾個娘子心虛地低下頭,這就是你家的糖,昨兒淑娘死裡逃生,秦婆子喜氣洋洋地給她們一人發了些紅雞蛋和喜糖給淑娘送福。

    雖不是偷來的搶來的,但是拿別人家的糖討好別人家的大夫,總有點微妙。

    張知魚素來好事不嫌多,也不是個會拒絕別人善意的孩子,莫名其妙讓別人沒面子的事她是不會做的,收下糖揣到袖子裡,怕她們誤會,便解釋道:“淑娘不是不疼,她被我紮了針才沒那麼疼,擠惡露的時候她不叫那是疼得叫不出來了。”

    “你們想想看呢,平時被菜刀劃破手指都得痛一天,何況剖腹產不僅劃開了肚子,還把胞宮也劃開了,不用止痛藥,光痛就能痛死人了。但淑娘縫上肚皮第二日就得按壓傷口,還得一日兩次,不痛是不可能的。”

    娘子們聽了就嘆:“看來生孩子怎麼也得疼一回,除非不生。”

    不過跟活命比起來,疼不疼的都是其次了,便又嘰嘰喳喳說起淑娘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