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碰撞
蘇鳴鸞所料不差,祝纓確有“拉攏”利基的計劃,且又與刀兄接觸上了。
因利基族也無文字,雙方也是傳個口信,狼兄帶了口信上山,過幾天又帶了口信下來。他下山之後不等回家就直奔府衙,府衙門上認得他,請他在門房稍坐,進去通報之後,丁貴出來將他接到裡面去。
祝纓正在簽押房,狼兄進來之後又惹得府衙裡一些人背後偷窺。他們也只敢在背後看一看,並不敢對此多加評論。
狼兄進了簽押房,先行一個禮,道:“大人,頭人說,既然您已經信了他是誰,他也信您,就請還在上次的地方見面吧。月圓那天,他將大人要的人帶過來交給大人。有別的事情,當面談。”
顧同小小吸了口氣,這麼痛快的嗎?
祝纓道:“他還有什麼條件嗎?”
狼兄道:“頭人說,見面與您談。”
祝纓道:“好。你辛苦了。”
狼兄道:“我在山上打獵,阿爸在山下過活,我也想山上山下都好。”其實,他與頭人都不曾經歷過那場大火,那時他們都還沒出生。只是那場損失太慘烈,對方將他們的信任辜負得太深,所以才記到現在。若說切膚之痛,還是同族之間的爭伐,鄰近部族之間毆鬥,那才是一直不斷的。
祝纓命人將狼兄送回去,狼兄會一點南平方言,顧同陪他往外走,說:“你家裡一切都好。”
狼兄點點頭。
顧同抽身回來,便開始請示祝纓:“老師,咱們要怎麼準備呢?還帶上回那點人只怕排場不夠,不能顯示威儀。還有梅校尉那邊,不告訴他,怕有危險,告訴他又怕他生出事來。”
祝纓道:“我是去押犯人回來,這是民政。”
“哎!那多帶點人吧!對了,家裡……別跟著了吧?”
祝纓點點頭:“你去將仇文請過來。”
“是。”
仇文很快也到了簽押房,祝纓看他風塵僕僕的,問道:“你這是上山去了?”
仇文道:“生計所迫。”
“誰都是為生計奔波的,你要多久才能將這次生意安排好?”
仇文不明所以,小心地拱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祝纓道:“三天之內,能將家裡安頓好麼?若是能,就隨我走一趟,我也付你報酬。”
“不敢不敢,”仇文急忙說,“願為大人效勞。”
“你是養家的人,報酬還是要的,”祝纓說,“我要與利基的寶刀見面,見面你能認出出他嗎?”
“他?!”仇文極力勸阻,“那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你認不認識他?”
仇文勉強道:“認識。我還與他的哥哥一起長大,可是他哥哥病死了。上回大人問他的相貌,我說的都是實話”
“認識就行,你與我同行,看看那個人對不對。”
“是。”
祝纓又問仇文:“你的阿公安葬了嗎?”
“是。”
“全屍?”
仇文搖了搖頭,祝纓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準備一下。丁貴。”
丁貴捧了五匹布出來,祝纓道:“這是定金。”
仇文推辭不受,祝纓就讓丁貴捧著布送他回集市,將布留在他的鋪子裡。
離約定好的日子提前三天,祝纓點了人馬,將家眷留在府城,給學生布置了作業。留項安在家看著小鬼們做功課,帶上胡師姐等人,卷著仇文一同往上次與刀兄賽馬的地方而去。
狼兄在前面引路,梅校尉的斥侯遠遠地標著他們。看祝纓的隊伍儀仗齊全也沒有帶家眷,又有一個大大的囚車,斥侯心道:這回應該是去拿犯人,不能是去惹事兒的。
斥侯往梅校尉營中傳訊:知府出巡,隨員若干,攜囚車。未攜眷。
梅校尉看了訊息,欣慰地道:“這就對了嘛!一個知府,就該乾點本份的事兒。拿拿賊,種種地、教教書,多好?!”
祝纓的感覺也很好,她騎在馬上,此時的太陽照在身上久了已能感覺到微微的燙了。田中已有勤快的人開始犁地,預備著春耕了。仇文騎一匹矮馬跟在祝纓的馬邊,他心中還是有些不安,他對生長的山寨十分的不放心。
祝纓倒不擔心,她正常地趕路、正常地吃、正常地睡,十四日下午就到了地方開始紮營。
上次見面的地方本就是她選的紮營基址,這次過去,見河水又漲了幾分,她下令將營盤再往後又挪了幾十步。白直與衙役們紮營,祝纓信馬游韁,胡師姐、仇文都騎馬跟著。祝纓在河邊不遠處看到了幾堆灰燼,道:“他們已有探子來過了。”
仇文下文翻看了一下,從火堆裡扒出一點未吃完的塊根,道:“是他們。”
祝纓道:“你的身手很利落。”
仇文笑笑。
祝纓道:“這是好事,錢財身外物,功名亦浮雲,唯有長在自己身上的本事,是誰都拿不走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仇文搖搖頭:“我以前也是這樣的本事,我阿爸的本事比我大,也保不住阿公。安身立命的,除了本事,還有規矩。規矩能保人。”
兩人閒語,山上有人還是從上次那個路騎馬過來,遠遠地問:“是知府嗎?”
“知府”也是他們仿的方言的音。仇文皺眉看過去,揚聲道:“來的是誰?”
“咦?”來人策馬跑了過來,“是你呀?啊!知府。”
來者與仇文竟然是認識的,他們寒暄間祝纓聽出來,仇文與他是堂兄弟,便對他也點點頭,問:“你們洞主呢?”
那人道:“就快到了,洞主也不想等明天才到哩。”他看仇文也不將他的名字告訴祝纓,嘆了口氣,搖頭走了。
他走後不久,“寶刀”便帶隊而來,他這次帶了約有百人,其中一匹驢子上放著一個捆成繭子一樣的人——犯人帶來了。
祝纓這次也帶了李司法與里正,讓他們來辨認是否就是人犯。
兩邊都擺開了陣仗,“寶刀”看了看,道:“他們果然會擺威風,叫人看著覺得好。怪不得能拿這個誘惑人下山。”
雙方越走越近,都不停下,“寶刀”那裡還好,祝纓這邊李司法就開始勸:“大人,大人千金之軀不可涉險,派人過去交割就是。”
祝纓道:“不可。”
她與“寶刀”在相隔五步的地方才停下馬,祝纓對他一抱拳,他也對祝纓還個禮:“我將你要的人帶來啦。”祝纓身邊,仇文也確認了,來的就是頭人。
“寶刀”瞥了一眼仇文,道:“知府將他也帶來啦!”
祝纓道:“你們果然認識的。”
“寶刀”一個手勢,隊伍裡出來兩個人將“繭子”從驢背上拖了下來,將繩子一解,麻袋一褪,將臉朝這邊扳過來。祝纓這邊里正被推了出來,一看:“是他!”
李司法懷疑地問:“你確定?他親孃來了都未必認得出!”
祝纓也看過去,這犯人可吃了苦頭了,捆的繩子多不顯,繩子一除,人是裝麻袋裡的,麻袋一扒,就見衣服都要被打爛了。從傷情上看,新傷撂舊傷,臉都要打歪了。
看他的樣子,一些陳傷估計是早就落下的,則此人是早就落到利基族的手裡了。上次祝纓向他提起的時候,估計已經被刀兄給拿住了。
有意思。
祝纓這裡接了人,又拿出錢帛來要向刀兄道謝。仇文道:“大人要是現在給了他,他以後會專養人下山犯法好賣給你的。”
祝纓笑道:“你就這麼討厭他?”
仇文的臉掛不住了。
刀兄聽不太懂山下的話,自有人翻譯給他聽,他衝仇文輕輕地啐了一口,又對祝纓說:“那是你們山下人對我們做過的事。”
祝纓心說,不奇怪。
她說:“你將我的犯人送給我,有什麼要求嗎?”
刀兄道:“我要你不幫著那隻鳥,你能答應嗎?”
祝纓道:“什麼算幫?”
“她與我是敵人,你幫他,我就不能再幫你了。”他用馬鞭指著那個已經裝進囚車的犯人告訴祝纓,以後這樣的事情就不好辦了,祝纓得再給他一個說法。
祝纓問道:“你要什麼樣的說法呢?”
兩人磨牙的功夫,一齊聽到了馬蹄聲傳來。遠遠的,又有一隊人馬奔了過來,祝纓心道:聽著不像是梅校尉他們的馬蹄聲呀!
來的方向不對!
不一陣兒,當先一騎跑了過來,利基人馬上抽刀出鞘,刀兄虎著臉:“你耍詐!居然讓奇霞人埋伏我!”
來的正是一身奇霞服色的人,還是祝纓的另一個學生,藍衣鑲邊,見到祝纓就叫:“老師!縣令就在後面,今年宿麥也豐收了,正想給老師報喜去呢!哪知這裡遇到了。咦?你這豬,你們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