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攢局
祝纓道:“那位能熬到現在,也是有些本領的。他去年冬天已在南府試種了些宿麥,今春就能收穫,經驗也有了。附近不拘哪裡您安排一下,我情願再給他麥種帶過去。咱們推廣還快些。種宿麥,現在看來不是太難,鋪開了、收成穩定能夠收租,非得下功夫不可,再急,也得穩住,試種這一步不能省的。有經驗的人都聚在南府,是暴殄天物。”
王雲鶴聽得很用心,最後被說服:“只種了一年。唔,不過你也是自己試種的。咱們去郊外看麥子彷彿就在昨天。好吧。”
祝纓一樂,王雲鶴道:“福祿縣呢?”
“還沒想好。能容我再去尋摸尋摸麼?沒尋摸著合適的,我寧願空著自己來,頂多累點兒,可不容易壞事兒。”
王雲鶴道:“去吧。”
“那另兩個,您答應了?”
王雲鶴道:“答應了。”
祝纓對著他正正一拜,道:“多謝大人。”
王雲鶴道:“你要的我答應了,我要的你也要辦好!”
“是。”
“都說施相公懶惰,哪知道他的憂心呢?”
“我一定不惹麻煩,寧願慢、寧願晚,也要穩。容不得我出差錯。”
“去吧。我看你還得到處亂跑。”
祝纓笑嘻嘻地走了,路過小廳又捎走了顧同、趙蘇,出了府門才問:“等得著急嗎?”
顧同道:“光顧著想這是相府了。”
祝纓道:“以後你們自己到處奔波的時候,等的時間會比這長得多。還未必能見著人。多練練耐性吧。”
顧同大驚,道:“老師要打發我們了嗎?”
祝纓彈了彈他的腦門兒,帶他們又去了嶽桓的府上。嶽桓休沐日也在家,他妹夫鄭熹才罷了職,他也比較低調也不出門應酬。祝纓登門,他還是見的。
嶽桓對祝纓的印象極佳,見面就說:“我已聽到三郎的好消息了,可惜仍是南方,太遠。”
祝纓道:“已好了許多了。”
嶽桓看了一眼顧同,不認識,又看了一眼趙蘇,頓了一下,問道:“趙蘇旁邊這個,是哪家郎君?”
祝纓道:“是我在福祿縣時收的學生,顧同。”
顧同和趙蘇都上前行禮,嶽桓道:“都不錯。”趙蘇或許是混血的原因,相貌更佳一些,顧同則是能夠看出來比較明顯的南方人的樣子。二人生活尚可,都養得細皮嫩肉。
嶽桓道:“趙蘇勤奮、天賦亦可,以前是被埋沒了。虧得有你。顧郎想必也是一樣。你有教化之功呀!劉叔父常誇你呢。”
“有天賦有什麼用?我自己書也讀得七零八碎的,還得是您給的那些書,頂了大用了。”
“光有書也沒用,得讀得進去、讀得懂。”
祝纓道:“那您給看看這個,是不是讀得懂了?要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能給批一下麼?千萬拜託,我還要帶回去給他們學呢。”
她摸出來厚厚的一疊手訂的本子,也不知道剛才她藏哪兒了。嶽桓接了,掀開幾頁看看,詫異地道:“這是國子監的課業?這一篇我看著像是王博士的手筆。”
他看了一眼趙蘇,趙蘇微有點緊張。嶽桓收回目光,點點頭:“記得認真。這裡、這裡,有點漏了,許是聽岔了。成,我來給你看看。”
祝纓道:“多謝。”
嶽桓道:“你是用心的人。別人遇到了福祿縣那樣的地方,就不知道從哪裡下手了,最後什麼也都幹不成。他們又會先徵租稅以示自己是能吏,倒將讀書的事給忘啦!劉叔父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刻了他的識字碑,是因你主意正,沒忘了教化百姓。”
“我知道他心裡高興的,不然也不用搭理我了。”
“哈哈,他是有些小別扭。”嶽桓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低了,彷彿劉松年隨時會從窗戶裡跳進來一樣。
兩人又說了一些閒話,嶽桓問了祝纓何時南下,好在她走之前把手札給批完。祝纓道:“怎麼也要再有十天,與戶部還有些沒講完。”
“好,誤不了事。”嶽桓說。又說了趙蘇一句:“你每門功課都聽得認真,不若單選一經專門治學,會比現在更好些。”
趙蘇躬身道:“是,學生受教了。”
嶽桓將祝纓送出門,看了一眼隔壁劉松年家,道:“可惜他一早出去了,不然咱們去討茶喝。”
“總會有機會的。留步,過幾日我再來取?”
“那我可要加緊了。”嶽桓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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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訪完了兩家,趙蘇心情有些激動,問道:“義父,咱們再去哪裡?”
“回家。”
她今天約了金良、溫嶽等人好好聚一聚,這些人情份不同,單花一個晚上吃個晚飯是不夠的。地方也不是酒樓,而是她家,早訂好了酒席送到家裡來。
回到家裡,金大娘子等人都來了,金良和金彪爺倆正在梅花樁下,溫嶽、鄭奕還沒到。邵書新來了,藺振也來了。隨後,甘澤、陸超也到了,二人在這些官人堆裡進退自如,並不因奴僕身份而有所拘束——他們兩個陪著鄭川到了祝宅。
鄭川第一次到祝宅,原以為祝纓現在升了職、以前也聽說是個能幹的人,想來家中不奢華壯麗也當是精緻小巧。進了之後發現並不算很大,人口也少,宅子竟有點“古樸”,不由有點奇怪。
祝纓來了見到了他們,笑道:“大郎竟然能來,今天一定是個好日子。”
鄭川叫她:“三郎。”也不顯生疏。
祝纓道:“來,裡面請。”
外面訂的席面也上來了,金大娘子因鄭川來了,將自家的拿手菜也帶了來。前堂裡擺下酒時,鄭奕也來了。
沒有絲竹聲樂,擺了投壺大家玩著敘箇舊。祝纓將鄭川往主賓的位子上坐了,鄭川推辭:“叔伯們都在,我陪著就好。”
金良道:“沒事兒,在三郎這裡,他說你坐得,你就坐得。”
鄭川才坐下了。大家又問鄭熹,鄭川道:“阿爹說,忙了很多年,得空歇息幾天也不錯。”
祝纓捏著筷子從面前往遠處拉了一段距離,道:“不錯,你看,離遠點兒能看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
這一天祝纓不見別人,大家直聚到天黑,各敘離別之事又向祝纓道喜。祝纓問金良:“別再說我啦,我那點兒事兒大家都知道了。你呢?阿彪到底補了官沒有?”
金良道:“喏!陪戎校尉。”
正九品?“還行,”祝纓說,“想不想到我那兒去?”
金良道:“行啊!”
祝纓很高興地說:“那就講定了?!”
“你管得了嗎?”
祝纓道:“南府司兵,如何?”這個司兵,是府衙裡的官職,與駐軍並不在一起。司兵還管兵甲器仗、門戶管角、烽候傳驛之類。雖不是軍職,但是趁手。
金良嘆了口氣:“太精細了,他幹不了這個。”
祝纓只得作罷。
溫嶽道:“阿彪有他自己福氣。”
祝纓問道:“你呢?”
溫嶽道:“我還在禁中。不過調到了左武賁,所以你沒見著我。”
祝纓又謝了邵書新介紹的祁泰,邵書新道:“是你能變廢為寶。”
藺振是翰林,吃酒不用作詩,也沒什麼風流情致就是閒話,頗覺放鬆。
他們都卡在六品上,既羨慕祝纓這麼快就到了五品,一想到祝纓這是跑到三千里外換來的,又覺得還是在京城熬資歷更適合自己。鄭奕倒是在兵部,但是金良想升個五品,他還得通過兵部尚書,這是個坎兒,不太好悄悄辦,遂作罷。
溫嶽要了竹筒籤籌來,又行酒令。鄭川擺弄著竹籤,覺得有趣,鄭奕道:“你看什麼呢?”
“十三叔,家裡的都是牙籤,沒見過這樣的。”
“我得跟七郎說去,你再這麼著可就要被養傻了。”
叔侄二人嘀嘀咕咕。祝纓見幾人都有了點酒意,問道:“你們有沒有認得的,願意到南府去的人呢?不是做僕人,如果有合適的,咱們私下調一下,南府、福祿縣都行,吏部那裡我去跑。”
邵書新直白地道:“能合你意的人恐不樂意去。”之前祁泰那樣是找飯碗的,越是地位低的,活著越不容易,所以願意。現在要的是已有官身的,都有點身份了,就更愛惜自己。要麼是有點賭徒之心,要麼是走投無路,要麼就是真的滿腔情懷。
後者他們通常不太相信此人性情是否屬實,走投無路的賭徒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祝纓道:“那就算了,先就著手上的人用吧。”她不再提這個話題。攢局,這不上不下的還真不太容易。
一群人不再聊任何的正事,單說些風俗人情,鄭川聽得十分入神。
天擦黑,祝纓將眾人送出門去,也拿定了主意。
她決定了,跟吏部那裡商議一下,把祁泰、小吳、顧同都給塞到南府裡。已有官身,補個實職,還是個煙瘴之地的九品的小官,就他們了。擱她手裡,幹幾年活攢點功勞和上等的考試,升到八品不是問題,接下來就看機緣了。顧同能走得遠些,祁、吳兩個還得看命。
酒樓的夥計們將殘餚收走,小吳湊了上來,道:“大人,那個,他們有幾個人想來求大人點事兒。”
祝纓道:“什麼事?”
小吳笑道:“大人如今高升了,身邊不能只有咱們這幾個人伺候著不是?他們有幾個人,家裡也有伶俐肯吃苦的孩子。”
祝纓道:“都是熟人?”
“那可不!”小吳低聲介紹了一下,“都是從小長大的,小人也認得。不好的,小人也不敢同大人講,更不能叫大人吃虧。要不是現在走不脫,我姐夫都想跟大人南下呢。”
小吳給介紹的,一個是他的表弟丁貴,一個是大理寺的積年老吏老牛的孫子牛金。又準備了幾個備選的,不外小吳親戚或者大理寺熟人家的。
祝纓道:“他們。”她都有印象,大理寺這些吏員及其親眷,祝纓心裡都有數。小吳也沒撒謊、風評都還可以,不過小吳的表弟家裡小有點家資,有房,有個小鋪子。祝纓問道:“你表弟家裡還不錯嘛,怎麼捨得離開?”
小吳道:“想趁爹孃身子骨還硬朗出去見見世面。”
祝纓道:“你沒對你表弟講,我身邊這許多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官做的。”
一句話戳破小吳的心事,嚇得他當即跪了下來:“小人該死。”他如今在外面不飄了,在自家親戚面前被全家一套誇,不免要充個胖子。嘴上稍稍吹個牛,誇大了一點在祝纓身邊的好處。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被祝纓給看破了。
“起來。回去想清楚了,同他們講明白了再帶過來。我這裡好處有,壞處也有,還有板子挨呢。不要讓人家只聽到好處沒聽到壞處,苦吃完了,好處沒能盡得,你是要落埋怨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