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98章 攢局

 趙蘇道:“義父,兒來晚了。”

 張仙姑笑道:“不算晚不算晚,正正好的,今天又有好事兒呢。”

 趙蘇便問何事,張仙姑道:“她做知府啦!”

 趙蘇急促地問:“義父要離開福祿縣?”

 “去南府。”

 趙蘇一顆心放回了肚裡,道:“那可真是太好啦,恭賀義父高升。”

 “還有好事,走,裡面說。”

 他們到了前院的正堂,祝纓上面一坐。

 趙蘇鄭重地拜見義父兼道賀,顧同聽到他說完賀詞,也跟著在後面再拜而賀,小吳敏捷,順勢也拜了下去。祝纓道:“都起來坐吧。你們兩個,已有官身了,還這麼拜就不合適啦。”

 顧同笑道:“我拜老師,與別人不一樣。”

 小吳道:“小人本來就是大人栽培的,與別人也不一樣。”

 趙蘇笑道:“我是別人?”

 顧同道:“你自己瞎想的。”

 趙蘇、顧同下面對坐著,小吳挨著顧同也坐下了。項安、項樂往祝纓身後一站,杜大姐來上茶水。

 祝纓道:“小妹的敕封也下來了。”

 趙蘇心情十分複雜,一時沒有掩蓋得住,道:“舅舅……”

 祝纓點點頭:“昇天了,我去送的,身後事還算安寧。你呢?看著還好?”

 趙蘇將身子拔了拔:“總算趕上趟了。”說著,讓小廝把那個小包袱拿過來,接過之後鄭重地遞給祝纓:“義父,這是兒在國子監讀書時記的札子,國子監的書籍義父能弄得周全,師傅們上課講的些東西常是有感而發,未必記錄成冊。還請義父帶回家鄉。”

 祝纓很高興地說:“你有心了呀!”

 趙蘇笑笑:“京城繁華之地,確實令人心胸開闊。”

 “是吧?跟他們對著罵了嗎?打他們了嗎?”

 趙蘇笑出了聲:“到了這兒,我不說,別人也不知道我是獠女之子,我們這些人統一有一個稱呼‘蠻子’。”

 “切!”顧同說。

 趙蘇道:“別說咱們了,比咱們還北的那幾個府州,也是蠻子呢。同學們互相攻訐的時候說什麼的也有,南人、北人、東邊的、西邊的,各有蔑稱,互相對著調侃。也就那樣了。”

 顧同道:“就是,他們說是蠻子,你也講他們……”他忍住了,想起來老師也是北方人。

 祝纓問道:“有人抱團兒排斥你麼?”

 趙蘇道:“還好。人一多,什麼樣的事兒都有。還應付得來。”他多少有點錢,既不是最窮的、也不是最富的,故意針對他的也少,一些恩怨就不怎麼顯眼了。

 京城常見四夷,長什麼樣的都有,又有番學。他很高興自己沒有進番學,進的是正經的國子監,還是自己考的。

 或許嶽桓等人因為祝纓的書信對他稍有照顧,誇他:“天資尚可,就是來得晚了有些耽擱。”他自己從最後幾名入學,將成績追成了箇中等,雖然再往上努力總覺得撞牆,比不得全國最頂尖的那一撥人,憑本事考的中等大小也算個青年俊才了。

 顧同有點羨慕地說:“真好啊!”

 趙蘇道:“你也不賴呀。”

 “那是!”

 祝纓道:“明天休沐,你且住一住吧,今晚咱們出去見些客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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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回京的時候,並不曾料到自己會做南府的知府,當時的一些安排就需要做一點調整。

 當天晚上,祝纓約了與大理寺的舊同僚們同聚,於“舊友相聚”之外,又添一分升官的喜宴,席面上也多加了幾道菜。

 同僚們也有一些調走了的,也有外放的,人不如上一次的齊。吏員大部分都在,小吳在親爹面前也不敢擺譜,被祝纓安排去給叔伯姐姐們敬酒。

 左丞看著趙蘇、顧同代祝纓擋酒,又看著項安項樂站在祝纓身後,道:“春風得意啊!”

 祝纓道:“那我請你與我同行呢?”

 左丞擺擺手:“罷了罷了,我是不敢的。一把老骨頭比不得年輕人。”

 祝纓道:“各有各的難處,我那兒頭上還頂著事兒呢。”

 “你必是行的。”

 祝纓道:“先幹著再看唄。”

 一旁胡璉說:“咱們祝大人只要幹了,就一定是成的。”

 大家都笑。

 祝纓拍拍左丞的肩膀,道:“沒事兒。”左丞問道:“真的?”祝纓附耳道:“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他是會坐以待斃的人?”

 左丞才放開,與身邊的人划拳。祝纓看著左丞,心道:這都不肯來南府呀!

 大理寺這些前同僚,一面說羨慕,祝纓道:“那你們來!咱們還一道幹事。”

 他們又都笑著岔開了話題,有人說:“成,幹不下去了我就去投奔祝大人。”有人說:“我將手上的案子忙完就去。”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很認真的意思,全是玩笑。

 祝纓也彷彿是在同他們開玩笑:“那成,忙完了你們招呼一聲,我先幹著了。”

 吏員們頗為動心,小吳跟個花蝴蝶似的滿場穿,哥哥姐姐叫得很甜。從九品在官員裡屁都不是,在吏員心裡就不一樣了。在中樞當差的吏員心理十分矛盾,他們看地方上的官員,只要品階沒有高到一定的地步,小官兒他們瞧不上眼。但是“官”又是他們豔羨的。

 去南府?本人下不了這個狠心。煙瘴之地,那是真的不行,又捨不得現在的吏職。不像老吳,兒子幾個,小吳是最小的,本來也難有更好的營生,所以豁得出去。年長的就想到了自家的子侄,也不知道祝大人肯不肯收下多幾個跑腿的。

 有了這個念頭,不少人就開始心神不寧。也有一些不考慮這方面的,倒吃得十分開心。祝大人請客,還是一如既往的舒服。女監們更是高興,她們之中多數人不需要考慮兄弟子侄的問題,其中有兒子的人雖看到了小吳,仍是沒有將孩子往南府送的打算。

 祝纓與眾人吃了一回酒,重敘了舊誼半個人才也還沒有撈到。估計頂多撈倆僕人兼衙役,還未必有小吳機靈。

 天色暗了下來,客人陸續告辭回家,祝纓送別眾人,自己再回家的時候宵禁已經開始了。趙蘇道:“不好。”

 顧同道:“沒事兒,大人已經有安排了。”

 一人行走在路上,對面忽然來了一列車隊,車上掛著個牌子,祝纓道:“避一下吧。”指著牌子給他們講,車上掛那個牌子的,就代表是可以夜裡走的,京城有一些這樣的權貴之家。

 再拐一個彎,又有一些少年,在街上長嚎。有巡夜要攔,他們中有一人也拿出了條子,道是京兆府出的。

 祝纓喃喃地道:“天氣果然暖和了,都出來蹓躂了。”少尹整頓京城的治安還是不如京兆尹親自出手有效果。

 回到祝宅,趙蘇與顧同去安放鋪蓋休息,祝纓則回書房翻閱趙蘇的手札。筆記記得很紮實,字跡也很工整,看得出來是一口氣謄抄的,趙蘇也是個有心人。

 那一邊,趙蘇知道顧同已是官身,心頭各種滋味混雜,終是決定:我既走了這條路,就要走下去!什麼老師、義父,學生未必就能學得成老師,義子以義父為榜樣不也是一樣的麼?

 他從小與各方都不能相合,凡事都自己琢磨,倒是心志堅定。打定了主意,矇頭大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休沐日,祝纓先帶他們去王雲鶴家。

 趙蘇這是第二次來,與顧同一樣內心都比較激動,面上卻比顧同看著要瀟灑一些。可惜他二人都被祝纓留在了外面,兩人在一個小廳裡等著,裡面的人客氣地給他們上了茶點。

 祝纓很快見到了王雲鶴,王雲鶴上了年紀,休沐日起得也不晚,看到祝纓就說:“有事?”

 祝纓笑道:“是。”

 “何事?”

 祝纓不客氣地問:“大人,福祿、思城兩縣的縣令,能不能給個能幹的?”

 王雲鶴對她向來比較寬容,道:“這是要安排人了?”

 祝纓雙手一攤開始哭窮,道:“昨天問了相熟的人,沒人想跟我走啊。”

 她想給福祿縣找個合適的縣令,如今她是南府的知府了,可以向朝廷提點關於下屬的要求了。列清單點菜肯定不行,差不多範圍內要差不多水平的某類人人還是可以的。她與吏部的人關係還湊合,甚至可以指定要一兩個人。指定,得先有人。

 王雲鶴道:“還真打算過了?”

 “煙瘴之地,確實有些難為人。強扭的瓜不甜,還是得人願意,”祝纓扳著指頭開始跟王雲鶴說難處,“知府比縣令難,南府四縣,我得居中協調調度,能巡視的時間就比現在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在福祿縣的那些事兒正在關口,還沒定型,定了型我也不這麼擔心了。還有思城縣,才遭逢大變故。如今南府裡的人,以前是我的上司,現在回去,也要分心與他解心結。我真得要順手的人。不先跟您說一說,憑我跟吏部去求,能安排兩個八、九品的過來就頂天了。真得給我幾個順手的人。”

 王雲鶴看看祝纓,心道:像他這樣願意過去的人也不多。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祝纓想了一下,道:“退而求其次。福祿縣那個地方,家父家母頭一年過去,夏天出門就中暑。若硬安排個人過去,沒幾天折了,也是朝廷的損失。”

 王雲鶴直接問:“誰?”

 “現在福祿縣丞調到思城縣做縣令,您看?暫代也行,試試看?”

 王雲鶴聽到“調”就笑了:“小滑頭。”

 祝纓道:“做縣令的時候不覺得,一說做知府,眼睛裡竟然多了許多以前看不到的事兒。今天才知道當年魯刺史憂愁的是什麼,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就要委於他人。同朝為官,也不能懷疑別人不行,但又擔心別人幹不好。就必要設法令下官‘聽話’。當年是我輕狂。”

 王雲鶴笑著指著她:“你竟還能找到自己的錯處?”

 祝纓正色道:“輕狂,不後悔,再來一次還這麼幹。”

 王雲鶴笑得驚天動地。笑完了道:“說吧,還想怎麼樣?”

 祝纓道:“要是多給我幾年,遇著什麼樣的人我都不怕的,只不過現在身上系的事情多了,不能不顧及別人。單說宿麥,我與冼兄爭執歸爭執,我心裡知道他能給我五年已是很難得了。他在吏部又能有幾年呢?他未必會計較一事之得失,可比起讓偷機取巧的人得了便宜,我還是不想辜負內心正直的人。

 阿蘇洞主以子女相托,我也不能中途不管。前番動亂之前,諸部也是心向朝廷的,一把火,什麼都沒了。放火還是因為沒把他們當成自己人。這才有了敕封,接下來總得再穩一穩,更親近一些。

 這些事能給我多少時間呢?相公,不給我時間就得給我人。”

 王雲鶴點點頭,道:“說說。”

 祝纓道:“要不,能給那位升一升,走人麼?”

 “嗯?”

 祝纓故意堆出一個甜甜的笑來,王雲鶴打了個哆嗦,抱著胳膊摩摩手臂:“正常點。不要向劉松年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