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51章 吃相

    陳萌嚇得大氣不敢喘,連連頓首:“爹,我明白了,是兒子想錯了!有家才有我的一切,沒有家就沒有我。娘當時,只想著沈家,忘了自己是陳家的媳婦,是我的母親。如果不明白道理,自己創下的家業不知道如何維護,終有散的一天。”

    陳丞相道:“去吧。明天開始,叫你媳婦,學著管家。”

    “是。”陳萌顫抖著爬了起來,又小心地問陳丞相:“與祝纓那裡還有點首尾,我是不是要再與他見幾次面,好顯得盡釋前嫌?再與舅舅那裡把事兒了斷一下。”

    陳丞相看他嚇得有點失措,也慈祥了一點,說:“為什麼要‘顯得’呢?你想想,你們有什麼仇怨嗎?怎麼結的仇?”

    “沒、沒有啊。”陳萌說。

    陳丞相無奈地看著兒子,陳萌傻乎乎地笑了一聲:“是呢,沒有啊。”

    “你舅舅那裡,畢竟是長輩,走動就走動。”

    “是。我明白了。不會圍著他轉了。”陳萌突然就通透了,對,他跟祝纓沒仇啊,甚至不提沈、馮的話,兩人處得還行。他是相府公子,祝纓身份雖然差了點,可也不討厭,看著還挺上進的!多個朋友多條路,沒什麼不好。

    舅舅那裡也是,他姓陳,不姓沈啊!

    “就是親戚,能搭把手搭把手。可不是他的隨從啊!”

    陳丞相道:“可算想明白了。”

    ――――――――――――――

    祝纓不知道陳府還有這麼一出,但是從王雲鶴和陳丞相等人的表現來看,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美美地睡了一個好覺,她早早爬起來繼續背書。王雲鶴給的書她先放到了一邊,凡是不考的,現在對她都沒用。考完了再說。

    為了縱火的案子她耽誤了寶貴的時間,現在得補回來!那邊,祝大和張仙姑幫著金良家琢磨搬家的事,先得陪著金良兩口子去看新房,那確實是個新房,比他們住的這裡用料還要好些,院裡還有水井、有一株大樹。

    金大娘子十分滿意:“夏天能乘涼呢。有井,夏天能湃瓜果吃!我看看是不是甜水井,要是甜水井就更好了。”

    又邀張仙姑去看廂房,說大家一塊兒搬進來,等祝纓考了個官兒,再搬回自家去。“到那時我就不管了。你們也不用怕有人隨便把他下獄了。”

    張仙姑也很高興:“老三真能做個官兒,我也弄個房子!不比你們家,只要像我們賃的那個就好啦!大娘子沒見過我那個房子吧?沒你這個好,可是我親自收拾的呀,什麼都弄得整整齊齊的。”

    一行人看完房,心裡也有數要怎麼收拾了,就與陳府的管家辦交割,換了房契,這邊往新房搬,那邊卻不急著收房子――陳府也不在意這小院子。

    他們先搬後院,進進出出都從後門。祝纓就在前院讀書,中午胡亂吃了點飯又接著背書、練字。

    下午的時候,祝纓正在練字,看家的廚子說:“三郎,有人求見你哩。有帖子呢!”

    祝纓道:“拿來我看看。”

    是陳萌的帖子!

    祝纓吃了一驚:“他來幹什麼?請吧。”

    她洗了手,整了衣裳,出門迎接陳萌。一見之下有些吃驚:“大公子看起來精神好多啦。”

    陳萌含蓄地笑笑:“三郎,我這回可是為我自己來的,不能再給我生氣啦。”

    祝纓道:“哪裡。請。”

    她把人讓到了自己的廂房裡,陳萌打量了一下屋子,也不挑剔,彷彿有一點陳丞相的樣子了:“我打攪你溫書了麼?”

    “還行。”

    陳萌道:“你讀律令?不如讀經史呀!”

    祝纓笑笑:“我跟你不一樣。”

    陳萌道:“哪有什麼不一樣的?這場官司下來,你也知道了,我也沒好到哪裡去。那個賊人,他是我繼母陪嫁的僕人。那個……”

    祝纓道:“我都知道啦。”

    “真的知道了?”

    祝纓笑笑:“後孃哎。二公子還……”

    陳萌現出難過的樣子來,道:“唉,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省得我還要裝樣兒。拿上來吧。這個不是舅舅他們託的,是我的。你受這災殃,金良也受連累,你心裡也過不去不是?還傷了你的人情。都是因為我家的怨仇。”

    祝纓也不推辭說:“好,要說這個,我就收了。也不用這麼多,我已經有好些啦。”

    陳萌也不強要她都收下,由著她收下了一些筆紙之類以及幾匹新綢,又收下了幾個食盒,說:“正好,給金大哥暖宅。”

    陳萌又說:“我就不打擾了,等你授了官,我帶你遊京城。”

    祝纓笑道:“這麼好?大公子什麼身份?我……”

    陳萌道:“我覺得你有本事,查案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可以的。”

    “害!瞎弄的。”

    陳萌最後猶豫了一下,問道:“冠群,你真的不見了?這並不是她的錯。”

    祝纓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造化弄人罷了。我現在見她,對她也不好。馮夫人眼裡揉不得沙子。我只盼她能有個好人家了。”

    陳萌道:“你們見一面,我倒能幫忙。到底見面把話說清楚了才好,你也好安心讀書,她也能安心在家。快刀斬亂麻,彼此都好走後面的路,如何?不叫他們知道。”

    祝纓道:“也好。”

    “這裡人都在搬家,也顧不上你,我悄悄地告訴她,請她來。”

    “也不必瞞著這裡的人,我爹孃也想見見一大姐,告訴她,不怪她的。”

    “好,就這麼定了。”

    祝纓道:“大公子,我有一件事,你能告訴我嗎?”

    “什麼?”

    “你家那位夫人,做的這個事太粗糙了,也太傻了,那麼容易看出來。為什麼?”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她為什麼要聰明?為什麼要算無遺策?成與不成,都有我父親給她遮掩,她為什麼要聰明?沒有我父親,還有她自己的父親、兄弟。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父親雷霆手段,單我過堂這一件事,就夠引起非議了!她的目的就達到了,她幹嘛要再精打細算?”

    祝纓道:“我懂了。”

    “走了,冠群我給你帶過來。”

    ――――――――――――

    陳萌說話算數,第二天就讓自己的妻子邀花姐出門禮佛,馮夫人自然放行。

    出了門,拜一拜佛,又使自己的僕人把馮家的僕人引去喝茶休息,花姐假裝休假,在禪房裡將門一關,人卻在陳大娘子的接應下離開了寺廟,到了金宅。

    此時,祝家一家三口已經吃完了午飯了。

    花姐一見他們,眼淚先落:“乾孃,你們受苦了,我對不起你們!”

    張仙姑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這事兒不怪你!”

    陳大娘子也陪了幾滴淚,說:“你們有事兒慢慢兒說,先別哭了。”

    祝纓給金大娘子一個眼色,金大娘子就請陳大娘子去喝茶。陳大娘子有些猶豫,祝纓去把門給打開了,拿張椅子抵著,以示不會關門。陳大娘子笑笑,跟著金大娘子走了。

    花姐一下子撲到了張仙姑的懷裡:“乾孃,我是罪人啊!娘也死了,你們也捱了打,我才知道,三郎又坐了牢!”

    張仙姑好一番安慰,祝大也說:“不是你的事兒,你能做什麼主呢?你別放在心上,好好地找戶好人家嫁了,你親孃不會給你差了的。”

    花姐不停地搖頭:“他們那個家,不好呆啊!親孃心好,好心未必就能辦好事了。”

    祝大不太會跟這樣的女人說話,一看眼前仨女人,說:“你們慢慢說,我出去一下。”

    留下三個女人,花姐與張仙姑抱頭痛哭,都知道這親事算是真的完了,這也是告別了。

    花姐道:“我見你們一眼,看你們好好的,也就放心了。”從懷裡掏出一包金銀,要給張仙姑。

    張仙姑道:“你一個姑娘家,自己留著花,我們好歹一家人互相照應呢。”

    花姐搖搖頭:“金銀在那府裡,有用,也沒用。我以前覺得,人家知書達理、高人一等,說出來的道理與我們想的不一樣,必是我們錯了。他們說要守規矩,我們做不到,就算苦些、累些也得照著做,這樣才叫“規矩”才叫“上等人”。可是這些日子,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又不知道哪裡錯了。”

    張仙姑心中十分難過:這要真是能成我的兒媳婦,該多好啊!又不敢留戀,說:“你們有話,趕緊說。不然對花姐名聲不好。”

    祝纓道:“訂婚書的時候我就說過,拿我當個擋箭牌,我不介意的。你該有一個良人,而不必是我。乾孃走了,你心裡一時也空落落的,現在又是這樣。我要對你說,‘別想別人,就想自己’。”

    “三郎……”

    祝纓道:“朱家抽盡了乾孃的精神、熬滅了她的心氣,我不想你也為姓祝的白白耗幹了自己。不該如此的!”

    花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的。害!我一直知道的,你看我的眼神兒可跟大郎看我時不太一樣。我還想,等你長大一些就懂人事了的,現在看來,你是把我當姐姐沒把我當妻子。你是熱心腸,燒的卻不是那個灶。”

    “大姐!你永遠是我姐姐!你要別的我給不了,有別的事兒儘可找我。”

    花姐幽幽地說:“這才過去幾個月,就像過了幾輩子似的。當時是娘做的主,我知道,也算是逼迫了你。你沒有怨恨,我就已經很知足了。大家都是好人,我已是現在這樣。以後,誰知道呢。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祝纓哽咽著說:“大姐,我也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你千萬記住。”

    “你說。”

    “丞相、你舅舅、你娘,以後還會有許多人,哪怕對我苛刻些,對你也還都不錯。縱然苛刻,也比朱家村四阿翁他們講理些,對不對?”

    “那倒是了。可……”

    祝纓道:“他們的吃相好看。我說‘吃相好看’的時候,是說他們比那‘吃相難看’的好些,不是說他們就不‘吃’了。你要記著,只要還是吃,好看難看都一樣。”

    花姐含淚道:“我知道的。我該走了,這包金銀你們留下,算作咱們相識一場一點心意。互相幫襯著唄,以後我再有事找你們呢?”

    “好。”祝纓示意張仙姑把金銀收下,自己去撩開門簾。

    “哐啷啷”張仙姑手裡的金銀散了一地,她趕緊上前,花姐指著祝纓長袍後襬一塊血汙問道:“三郎,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