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48章 困

    她又輕輕牽出一個笑,安慰瀲兒道:“說不定明早醒來,我的燒已經退了。”

    月色下江音晚的唇色蒼白如紙,兩頰卻暈著紅,那紅亦如薄紙上描畫的一層,彷彿輕易可以揭去,露出底下的孱白。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瀲兒終歸被她勸下,躺回了她身側,用冰涼的手覆在她的額頭,試圖為她緩解一些燙意。

    兩個人都睡意全無,寒夜漫漫,一點一滴煎熬著,終於等到了天明。

    正月十五,上元節,夜裡的集市最是熱鬧,實則白日裡,已有無數商販匯至長安街市。

    幾乎是天剛擦亮,客棧裡便四處傳來“叮鈴哐啷”的響動。

    城中有東市與西市之分,東市靠近達官顯貴聚居的幾大坊,繁華而奢靡,西市則更臨近平民居所,是充滿煙火氣的熱鬧,尋常販夫走卒亦多聚於西市。

    這間客棧恰位於西市,住店價格實惠,有不少商販在此落腳,此時已有部分起身,準備著出門。

    大堂裡,粗獷的男聲高聲交談著,至興起時豪放不羈地大笑,教人擔憂老舊的牆皮會否撲簌簌地剝落更多石灰。

    瀲兒察覺身側的纖薄身軀不自覺瑟縮了一下,知道姑娘怕是有些被這嘈雜動靜嚇到,本已打算出去抓藥,又陪姑娘躺了一會兒才出門。

    瀲兒走後,江音晚微蜷著側躺在狹小的木板床上。她的風寒加重了,整個人虛弱得彷彿從水裡撈上來的一張薄紙,被浸得半透,輕輕一碰便要碎去。

    呼吸間盡是燒灼的燥意,撕扯著鼻腔和喉嚨,頭腦也愈發昏沉。

    她沒有告訴瀲兒,她的後背從昨夜起便隱隱痛癢,至天亮已愈發不適。四肢虛乏,勉強伸手撫過去,似乎起了疹子,不知是因衣料,還是因床褥溼冷。

    不論何種原因,此時都難以改善,治療風寒已耗費銀錢,她說出來也不過徒惹瀲兒憂心。

    光陰被拉得漫長而模糊,江音晚不知等了多久,瀲兒未至,反而等來一陣橐橐的靴聲。

    颯沓紛亂的步伐響在客棧大堂,夾雜著兵刀碰撞的聲響。江音晚驀然睜大了眼,不甚清醒的頭腦嗡然一鳴。

    她聽見一道沉渾男聲響起,應是在向客棧掌櫃下令,帶著肅冷不耐:“例行核查客棧人員籍牒和路引。”

    江音晚心頭驟地一緊。她此前並不知曉,在元日至上元節期間,京畿守衛加強,對來往人員身份皆反覆核查,除了入城時的關卡,在落腳後亦有核驗。

    而她手上,並無這些文牒。

    官兵步聲沉沉,踏得老舊樓梯震顫欲倒。

    江音晚躺在三樓的床上,聽著一隊人馬“哐啷”叩開二樓每間客房的門,而另有一陣腳步,已漸漸向三樓逼近。

    她從床上翻身下來,幾乎是摔著落到了地面上。撐著床沿站起身,無聲向窗牖挪去。

    在漸逼漸近的沓沓靴聲裡,江音晚掃了一眼窗牖至外頭地面的高度,復轉回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客房的木門。

    然而那靴聲陡然止住,停在三樓的樓梯口。

    江音晚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高高提起,膠著中,聽到含混壓低的交談聲,隱約只有“上頭吩咐”幾個字眼漏進她的耳。

    隨後那步聲竟往樓下行去。

    她分毫不敢鬆懈,站在窗牖邊,聽那隊人馬離開了客棧,仍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身體裡僅存的力氣縷縷抽離。

    她本該鬆一口氣,但心中竟似壓上了重垂鉛雲,沉沉墜下去,冥冥預示著後頭的風雨。

    江音晚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甫一坐到床畔,便聽到門上“篤篤”兩記輕響。

    她的心又揪起來,斂聲屏氣。

    幸而門外是她熟悉的女聲:“姑娘,是我,我回來了。”

    江音晚這才略鬆了緊繃的精神,撐扶起身,挪去開了門。

    瀲兒端著一碗藥進來,匆匆將藥碗擱下,將江音晚扶回床上躺好,輕聲細語道:“姑娘,奴婢請大夫開了方子,抓了藥,向客棧掌櫃借了廚房煎的。藥材比不得往日名貴,或許藥效也差些,委屈您了。”

    江音晚搖了搖頭:“辛苦你了。莫再說這樣的話。”

    瀲兒將藥慢慢餵給她,繼續道:“奴婢方才在樓下大堂,見到一個熟人,他是一隊商販的領頭人,說明日便要離京,可以捎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