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53章 揭

    “孤待你,究竟有哪一點不夠好?”……

    “曾向先帝獻策的王益珉, 是今上的人。”

    極輕的柔婉嗓音,再次響在江音晚耳畔。前世建興元年三月,柳昭容已是太嬪, 即將遷去西苑前, 藉著大朵牡丹的遮掩, 講這句話渡入她的耳中。

    江音晚迷惘地睜圓了眼, 無力地攥著裴策的衣襟,那柔滑墨緞, 順著她玉蔥樣的指一分分滑下去, 滾邊上盤金繡的螭紋若有若無磨在掌心。

    原來柳昭容在遷去西苑前,不止私下見過她, 還見了裴策, 同他說過那樣一番話。

    柳昭容為何要這樣做?她對自己所言,還有幾分可信?然而那封矯詔又從何解釋?

    江音晚只覺自己身在一片茫茫湖面上,看著大霧四起,而腳下唯一葉孤舟,湖面的寒意,一陣一陣沁上來。

    裴策看著她愈發虛弱可憐的模樣,輕輕一闔眸, 斂去了眼底陰鷙, 鬆開握在她肩頭的手, 將人攬入懷中。

    他下頜貼著她的發頂,緩緩道:“這些都不要緊,只要晚晚乖乖留在孤的身邊,孤都可以不計較。這一世,我們好好重新開始。”

    江音晚貼著他寬厚堅實的胸膛,感受到他溫熱體溫, 卻汲取不到分毫的暖意。她嗓音似一縷薄煙,倦得沒有力氣:“我與表兄,從未有過什麼婚約,姑母根本不曾提起。”

    她看不見,裴策唇角緩緩抿得平直,神色一分分淡下來,俊逸眉目間再度籠上森冷殺意。

    她還是想要維護裴筠。

    裴策大掌撫著江音晚已漸漸幹了的發,動作極輕極緩,那青絲如一匹上好的綢緞,覆著她弱質芊芊的背。

    他慢慢道:“好,晚晚說沒有,便是沒有。”話裡蘊著莫測的深長險峭,顯然並不信她。

    江音晚倦乏地偎在他的懷裡,再無言以對。

    他不信自己,自己又何嘗信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世積弊,豈是一言可解?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太多,一環緊扣著一環,柳昭容的話固然是導火索,然而後面的事,終究真切地發生了。

    針刺入骨,木蠹至芯,輕易不可祓除。於裴策如此,於自己亦然。

    她多麼希望相信裴策,然而那封矯詔要何從解釋?滿門興衰,至親性命,她不敢輕率地相信,甚至不敢一問。縱使問出口,以二人懸殊的權勢地位、智謀城府,他若有心掩蓋,自己恐怕更無機會窺得分毫真相。

    更怕他連掩飾都不屑。

    方才那碗藥,江音晚本就未喝下多少,又嘔出大半,裴策命人重新煎了一碗,再度送進來。

    裴策從婢女手中接過梅子青釉鈞瓷碗,拈起藥匙,舀了一勺遞到江音晚唇畔。

    江音晚抿著蒼白的唇,微微偏頭避開。

    裴策維持著欲喂她的動作,同她無聲地僵持著。片刻,他將藥匙擱回碗中,二指捏住她尖柔的下巴。

    他緩緩抬起她的小臉,寡涼漆眸居高臨下,淡淡睨視著她,如寒山上虯曲倨冷的松,滿披霜霧,慵慢地吐字:“晚晚同孤鬧脾氣前,不妨想想你的兄長。”

    江音晚睫羽一瑟,古井般的眸底終究再度泛起波瀾。裴策說過,她若不肯喝藥,他便斷了兄長的藥。

    她微啟了唇,由著裴策將那匙藥慢慢渡入口中。

    一碗藥漸漸見了底,所幸這一回,江音晚沒有再吐。唇齒間充斥著那般的苦澀,一路滑進臟腑,卻不及她心頭十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