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45章 願 除夕

    那一聲驚雷穿雲裂石, 轟隆落下,撕開江音晚的思緒。裴策容顏鐫然如刻,淡漠下壓著無盡寒凜, 漸漸與眼前重合。

    當年的瀟風晦雨隱去, 矆睒不見, 夜色吞沒最後的霞光, 裴策於一室昏暗中靜靜看著她,寂寧得讓人心驚。

    江音晚的芙蕖面上, 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她無從辯駁, 只徒然搖了搖頭,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若呢喃, 答他方才的提問, 如此蒼白:“不是不願……”

    而是不能。

    她仍坐在裴策的膝頭,看到他緩緩笑了一下。

    那笑意慵然,轉瞬即逝。漆眸淡淡凝著她,如冬日千里冰封,行於其上,可窺見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不緊不慢道:“既然晚晚願意,孤怎可辜負你的心意?”

    江音晚一霎頭皮發麻, 渾身緊繃, 感受到腰間的大手一點點收緊, 她倉皇地去推裴策的肩膀。

    自是徒勞。下一瞬,她的一雙細腕被裴策單掌扣住,翻身按在雕花嵌寶的圍欄。

    青絲如瀑,一霎流瀉在絹地乘雲繡軟枕,沐浴後暫用來挽發的那支白玉簪,不知落去何處。

    杏眼駭懼悽惘地睜圓了, 如離群的幼鹿,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滲出來,滑落至散亂鬢際。

    上方那雙深眸如淵,矜慢從容,似毒蟒享受著緩緩絞殺獵物的過程,看著它無力掙扎以至窒息。於那蟒口幼獸,卻是漫長酷刑。

    臘月廿七的殘月在東天升起,只細過眉梢的一弧,黯淡如緲惘心緒,被紗雲輕易遮去。

    待被裴策抱去湢室,她已幾乎失去意識。

    此後兩日,江音晚未再見到裴策。

    她記得裴策廿七過來時,分明道皇帝已封筆,他亦能得兩三日空閒,至新年元日大朝賀,及此後接待各國使節,才會忙起來。

    心中猜到是自己徹底惹惱了他。不過這樣也好,到了這步,相見不過徒添彼此傷痕。

    江音晚渾身痠痛乏累,幾乎去了半條性命,一直昏睡至未時末方醒。前夜的晚膳已索性免了,朝食和午膳都是由素苓端來,瀲兒細細喂她用下。

    她執意不肯延醫,亦羞於上藥,勉強起身後仍無力地倚在梨花木嵌螺鈿花鳥紋美人榻上,蓋著一層猞猁皮薄毯,看窗外幾個婢女熱絡地張貼桃符,為迎新春作最後的裝點。

    雕花檻窗半開,隱隱有笑聲透過薄薄綃紗窗紙傳進來,日光落在窗花和桃符上,空中一縷一縷的淺金打著旋兒,慢慢沉澱。

    江音晚也輕輕牽了牽唇角。只是想到裴策,這笑意淡得若無。

    她並不知道,廿七當日,皇后對她墜河身亡一事起疑,已雷厲風行派人重新核查。

    無故重驗京兆府已結案的屍體,並不容易。皇后先暗中派仵作開棺核驗了教坊埋在亂葬崗的“瀲兒”屍身,果然驗出蹊蹺。

    據教坊稱,瀲兒是聽聞舊主死訊,悲痛之下,投井自盡。然這具屍首,雖年歲和身形相似,乍看之下亦有溺斃之人的表面徵狀,但剖開細驗,器官特徵並不相符,乃死後才被投入井中。

    皇后聞訊,心中有了數,還是不免感到驚愕——太子竟當真如此大費周折,去私藏江家的女兒?

    隨後,皇后知會了朝中依附趙氏、擁護二皇子的三兩臣子,試探情況,上折參京兆府疑似失職懈怠,草草結案。

    京兆尹杜懷忠生性老實庸懦,雖算勤勉,但京兆府案件海量,堆案盈几,他並無心力一一過問。

    當初為搜尋江音晚下落,京兆府耗了諸多人手、精力、時間,排查範圍逐日擴大,底下漸漸生出不滿。說到底,江音晚雖身涉謀反重案,卻只是一個被連坐的女子,並不值得如此耗費辦案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