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51章 池

    可惜神佛不肯予他分毫慈悲。

    裴策眼睜睜看著江音晚的生命一日日凋零,於他更勝過零割碎剮的酷刑。一日日的凌遲,直至剜心剖骨。

    她在他懷裡最後一言,他字字珍惜逾越自己性命,烙進骨血深處,哪怕她說的是:“裴策,我的心裡從始至終都沒有你。”

    棺木漆黑,晚晚會害怕,他得陪著。

    裴策躺在棺槨內,將那具僵硬屍身擁入懷中。她面容清寂分明,彷彿只是睡去。繾綣吻上她的面頰,卻是透心徹骨的冰涼。

    前世今生的畫面奇異重合。裴策終於從回憶剝離,原來身在這一世,貞化二十四年的正月初九,江音晚假死“入殮”的日子。

    她這般迫切地逃離,不惜教他以為自己身死,毫不顧及,他是否會承受錐心泣血的絕望。

    裴策的吻漸漸染了陰戾,恨不得將江音晚身上皮肉一點一點咬了,吞了。

    晚晚,我待你究竟有哪一點不好,教你待我這般殘忍?

    前世,他甫一登基,便召朝臣商議要立江音晚為後。然彼時江音晚尚是罪身,朝野上下太多聲音反對,一時物議沸騰。

    裴策一力壓下去,不讓那些聲音打擾到她半點。君臣拉鋸,直至三月,江寄舟歸來,江家洗清冤屈。裴策予江家忠國公的爵位,終於能名正言順迎娶心愛之人。

    封后大典籌備繁瑣,他不願委屈了江音晚,一切皆按最隆重的規格,日子最後定在了八月。六月裡,裴策將此事告知於她,恰那時她已診出有孕。那段時日,他滿心的歡喜,以為一切圓滿。

    然而江音晚不願生下他的孩子,竟不惜損耗自己的身體,設計小產。裴策彼時怒極,最終也只是將封后大典的時間推遲,想待她身子好轉。

    只等到江音晚試圖和裴筠私逃出宮。

    她厭他至斯,以至在他身邊便一心向死。

    但裴策還是不肯放手。付出那樣慘烈的代價,更陰改陽,轉換乾坤,向上天偷得重來的三年。

    今生,她又要逃。裴策配合江音晚演這一場戲,從命素苓調換吳太醫的藥物起,可笑地期待她哪怕一個回頭,終究只驗出自己的痴妄。

    而他甚至在江音晚離去之後,依然遍請名醫,不惜代價,為她救治她的兄長。

    那他便痴妄到底。

    裴策仍輕輕摩挲著江音晚的面頰,眸底幽沉,是千仞險崖,萬丈深淵,被重雲籠著,只蒼緲曠寂的一片霧色。

    他不緊不慢地吐字:“究竟要孤怎麼做,你才能乖乖留在孤的身邊?”

    沉水蘅蕪香靜靜燃燒,輕煙淡白,漸漸沖淡了苦澀的藥味。江音晚虛弱更勝那嫋嫋一縷輕煙。她靜靜看向他,睫羽輕顫,蒼白的唇輕輕翕合,終究沒有任何回應。

    良久,裴策輕輕笑了一下,那笑意似遠山孤松針葉墜下的霜雪。

    他貼近她的耳畔,語調溫柔輕緩,幾若呢喃,話意卻森寒如刃:“孤去殺了裴筠,好不好?”

    江音晚終於有了反應,木然的眸底再度漾起了情緒,似灩灩秋水。他慣用無辜之人來作威脅,她疲倦至極,終化成一點生動的怒。

    “你我之間,究竟同旁人有什麼干係?”

    裴策緩緩退開一些距離,將她眸中波動收於眼底。他眉目冰寒銳利,殺意更甚,容色卻愈發淡下去,雲籠霧繞,分毫不可測。

    每一個字都咬得淡而緩:“晚晚還是這般維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