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9章 雀 錦衣

    漸上三竿的暖陽,透過檻窗雙交四椀的隔心,在通鋪的栽絨毯上一寸寸地移著。

    眼看日色就要映上拔步床頭,侍立在落地罩旁的婢女,趕忙輕手輕腳上前,要將半鉤的幔帳垂下,以免熹光灑上芙蓉面,攪了美人好眠。

    那羅幔,還是辰時初,青蘿依這幾日姑娘病中的慣例,為猶在半夢半醒間的她一勺勺餵了蓮子、茯苓、白朮、黨參等多味膳藥良材熬煮而成的補粥時,聽她迷迷糊糊囈了一句悶,才鉤著的。

    婢女落步無聲,小心抬腕,未料帳中的美人緩緩睜開了那雙杏眸,漫著一點初醒的水光,秋波盈盈,迷濛無害。

    那婢女卻是一慌,已軟身跪下:“奴婢該死,驚擾了姑娘。”

    江音晚還帶著方醒的恍惚,乍見這陣勢,有些愣怔,聲音軟軟的:“不怪你,是我恰好醒了,快起來吧。”

    婢女聞言,竟如獲大赦地磕頭謝恩。江音晚望向婢女因餘悸猶戰慄的脊背,一時茫然。

    她不知,無怪那婢女言行失狀。被太子下令施脊杖的十餘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徹底殘廢。

    一具具屍體拖到下人聚居的院子裡,晾了三日。模糊的肉與血,在冰寒天裡緩慢潰爛。李穆又親自訓誡,不知立下多少規矩,將人教得如履薄冰。

    守在外間的一名嬤嬤繞過紫檀座屏風入內,先對江音晚屈膝福身,隨後轉向地上的婢女,輕聲責道:“一驚一乍的,這般舉止才是驚擾了姑娘,還不快退下?”

    嬤嬤五十如許年歲,面容端整,眼睛裡是滄流緩磨後的沖淡平和。語調雖帶斥責,卻放得輕緩,一來怕驚著江姑娘,二來也是解圍之意。

    嬤嬤是那夜之後,才從東宮調來,不曾目睹太子懲治宅邸下人的景象,卻也不難猜到。

    這樣的嚴酷,非一時為江姑娘立威之舉,而只是太子清舉蕭朗皮囊下的冰山一角。

    但不必李穆提醒,她也知道,那些暴戾陰鷙,絕不可讓江姑娘察覺分毫。

    李穆立下的規矩裡,便有一條——在姑娘面前,尊敬之外,不許表露過分的畏懼。若惹姑娘起了疑,窺知一二,便是大罪。

    這婢女露了失當的怯意,已該重罰。但嬤嬤終歸有些不忍,替她遮掩過去:“這丫頭膽子太小,想來從前沒有伺候過貴人,上不得檯面。”

    又用請示的語氣向江音晚道:“日後便不用她進內室伺候了罷?”

    江音晚心道,自己算什麼“貴人”呢?除此之外,還覺出了一絲怪異,然而這點異樣很快被起伏的心緒取代,因她抬頭見到了熟悉的面容。

    她不由囁嚅出聲:“秋嬤嬤……”

    秋嬤嬤從前是元皇后身邊的掌事宮女。元后誕下嫡長子後,將孩子帶在身邊,秋嬤嬤曾負責照料大皇子的起居。

    然而元后早薨,陛下另立繼後趙氏。秋嬤嬤本希望遵元后囑,至皇子所繼續照看大皇子,卻被繼後調去西苑服侍太妃太嬪。一直到大皇子被立為儲君,才能將她調至東宮。

    元后薨逝時,大皇子裴策不過九歲,江音晚更只有四歲,對秋嬤嬤沒有太多印象。但裴策成為太子後,秋嬤嬤曾隨侍出入宮闈,江音晚是認得她的。

    且那個時候,江音晚對裴策尚沒有後來的疏遠,還會主動巴上去喊“哥哥”,對這位曾照看過幼年裴策的嬤嬤,也曾一廂情願地建立過幾分親切。

    如今時移世易,侯府一夜傾塌,本該在教坊的她,卻求了裴策,被藏在私邸,身份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