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6章 怒 驚動

    江音晚這病,來勢洶洶。嘔吐只是個引子,後頭如玉頹山傾。人,已沒了意識。

    青蘿匆匆揪回來的大夫,用袖子擦著額際的虛汗,重診了脈,卻除了“外感風寒”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滾燙的高燒束手無策。

    王管事本不放在心上。這女子算不上主子,他不曾去拜見,得知病了也不過隨口一問。此刻卻不由來回踱步。

    亥時過半,太子殿下或已歇下;縱使未歇,貿然以這等小事前去打擾,輕則斥責,重則杖笞。

    然這座宅邸空置已久,這是殿下頭一回帶個女子來。

    太子一貫矜冷寡情,此女無名無分,料想分量不過爾爾。但即便只一玩意兒,不論留著賞玩,還是預備送人,總歸有其用途。

    眼看人病急,倘真出了事,王管事怕擔不起這個責。

    小廝在旁道:“管事,依奴才看,還是去東宮稟報一聲,更為穩妥。”

    王管事剜了他一眼。小廝摸摸鼻頭,低眉順眼繼續道:“不必求見太子,只派人向禁衛將事情知會一聲,求見李公公。不論李公公是否肯見,左右咱們已把話傳到。”

    李公公,是指東宮的太監總管李穆。縱是人真有個什麼好歹,總歸宅邸這邊已及時報備。

    管事沉吟片晌,終究道:“去求見李公公。但不可派人去,需我親自跑一趟,以示對公公的恭敬。”

    凜冬的風似刀子樣刮在面上,身後的火把,火苗撲朔,拉長了一簇一簇的影。王管事帶著三五小廝,從入苑坊一路策馬奔去。

    東宮居宮城以東,相對獨立。西界大內東牆,以通訓門相通。而東南各有門,由太子左清道率府掌晝夜巡警。

    王管事向衛率交遞令牌,稟明事由,候在整塊巨石斫成的長階之下。人聲驚起孤零的鴉雀,撲稜稜飛遠,隱沒入一望無邊的畫棟飛甍之間。

    而他的面前,一對石獅頭飾鬃髦,頸懸響鈴。宮門在暗夜中如沉默蟄伏的巨獸之口,森然威嚴。

    王管事被寒風刺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陡然生出了幾分懊悔。此事,到底是他小題大做了。那個女子的事,值當在東宮提起麼?

    他兀自懊惱著,卻見移時後,遠處飛簷翹角掩映的天際,染上了暈黃的光,如滴水入墨,在濃黑中一圈圈浮漾開來。

    這是重重宮闈內的人有了動靜。王管事惶恐地掂量,那女子的分量是否夠勞動李公公?然而須臾間,宮禁內光亮已連綿大盛,炳炳照徹長夜。

    他駭然反應過來,這陣仗,絕不只驚動了李公公那麼簡單。

    俄頃,鑲嵌九九鎏金浮漚釘的朱門洞開,兩列宮人提著八角琉璃燈走來,低眉噤聲,步履匆匆卻緊湊有秩。禁衛齊跪,甲羽鏗然。

    侍從簇擁下,玄衣玉帶的男人大步而出,如攜凜霜。身後是濃夜長燈,巍峨高聳的紅牆連綿無際,圍起瓊樓金闕,深不知數。

    王管事早已伏地叩首,瑟瑟不敢抬頭,只看到玄青色曳地寬裘一角在風中隨闊步翻卷。他以為太子要乘車,餘光卻窺見那道頎長凜越的身影縱身上馬。

    高大的駿馬上,擲下一枚令牌,隨侍趕忙接住。只聽一道沉冷嗓音在馬背上響起:“去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