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170章 白玉非菩提(6)





“那便幫我包紮傷口吧。”巫厥解下了盔甲,而因為他的動作過大,那些本來有些凝血的傷口又再次裂開的痕跡,血水潺潺,他盔甲中的衣服本就被血染紅了大片,看起來分外的駭人。




誦深吸了一口氣,在他坐下時拿過了一旁的剪刀,將幾乎黏住的傷口小心剪開,撕裂聲響起,誦小心清理著他身上的血跡,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傷藥道:“這是?”




“國師給的。”巫厥說道。




誦沉下了心神,將藥粉放在鼻尖嗅聞,然後灑在了他的傷口上道:“你不是說他並非良善之人?”




“他給的藥向來比別的巫有效,而且他不會明目張膽的害王族之人。”巫厥說道。




誦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眸幫他包紮著傷口,只聽頭頂之人說道:“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我說的話,在巫的心中,國師更像是天神所化。”




“我信。”誦開口道,他對上了巫厥有些詫異的神色道,“我信你說的,他並非完全是一位良善之人,可你我也並非完全良善,為何又要要求他是個完人?”




多日相處,他覺得國師的身上就像是一團謎團,可人人身上皆有秘密,世間本無完人,國師能做到如此救民於水火,寬恕那些敢對他口出妄語之人,他實在無法用惡意揣測他。




“你可知你我之事……”巫厥的話戛然而止。




“你我之事與他人無關。”誦將他身上的傷口一一包紮好,將破碎的衣襟放在了一旁的托盤上,檢查他身上再無傷口後起身,卻被拉住了手臂。




“誦,你真的要與我徹底陌路嗎?”巫厥問道。




誦輕輕抿唇,抑制住眸中的酸澀,回眸看向了他問道:“那你想讓我如何呢?我對你情深一片,你對我避而不見?”




“自然不會如此。”巫厥反駁道。




“那就是暗通款曲了?”誦掙開了自己的手臂道。




“何苦說的這麼難聽,許多事都需要暫時隱忍。”巫厥蹙眉道。




“厥,如今我已不知你對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誦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道,“我知你雙臂皆可使劍,你那處傷是為何而受你我心知肚明,你若說需隱忍,最初你若同我說不得不為,我必會聽你的,可如今這樣的計太拙劣了,若需隱忍,還請大王子待到不必隱忍之日再來說清吧,告辭。”




他端起托盤離開,巫厥阻止不及,看著臂上重新滲出血液的布握緊了拳頭。




瀲月!若無他,他們當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雨水讓地面有些泥濘,誦的腳步匆匆,更是沾了不少泥水,他站在了重新烘起的火堆旁,將其中的血布丟了進去,衣袖卻被什麼扯了扯。




誦回眸,看到了低頭看著他的靈鹿道:“不是說讓你待著休息,這樣亂跑傷口又要裂了。”




靈鹿低頭舔了一下他,誦抬手摸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已是滿臉淚水:“我無事,不過是被風迷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在哀悽自己,還是哀嘆曾經所愛之人如此不堪,甚至在回想曾經他的生死與共是否也有做戲的成分,或許他一開始便不該摻和到王權之中,若只是在瑤地分別,或許記憶之中皆是美好。




靈鹿低頭看他,誦隨意擦了一下臉,湊近去看它的傷口:“別動,我看看,若是掙鬆了,還需要重新包紮。”




纏著的布略微解開些,誦看著那已經結了疤的傷口,小心用帕子碰了碰道:“好像已經癒合了,裡面還痛不痛?”




靈鹿看著他輕輕搖頭。




“那便好,我之前接的雨水應該晾的差不多了,幫你把弄髒的毛擦一擦,要不看著駭人。”誦摸了摸它的頭,卻又被舔了一下,“好了,我沒再哭了。”




他牽了靈鹿小心打理著它的毛髮,一點點將血跡洗去,再將它身上被雨水沾溼的毛髮一一擦乾。




車馬雖然無事,營帳卻被燒燬了很多,很多人只能露宿外面,但即使那場大雨瓢潑,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此地也太乾,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已經很難見到水跡,夜風帶著些許溼氣,倒比之前舒服很多。




誦本是跪坐在靈鹿的旁邊,後來實在支撐不住,不知不覺像是被什麼撐住了,反而睡的舒適。




夜色散去,新的清晨竟難得聽到了幾聲鳥鳴之聲,瀲月從帳中出來時順著飛過的鳥雀看過去,原本一片暈黃的大地上竟布上了些許綠意。




此處草種未絕,只盼雨水。




護衛正在套馬,瀲月聽到了旁邊營帳的兵甲之聲時看到了從帳中走出的巫厥,他的盔甲已換,身上的傷痕也皆被遮蓋,只是面色沉肅,完全沒有半分重圓之後的喜悅。




瀲月略有疑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旁邊,當在一處木製平臺之上看到正伏在靈鹿身上熟睡的巫時神色微動,眸中劃過一抹興味。




苦肉計都用上了,都沒將人留下,事情倒是比他想象的還要有趣。




巫厥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沉了一下過來行禮道:“國師。”




“啟程吧。”瀲月下了搭起的平臺道。




“是。”巫厥行禮,其他人紛紛收拾營帳,一行人出發。




只是這一次誦沒有騎在靈鹿之上,而是坐在了馬車裡時時探向外面,瀲月看著從袖口探頭的小蛇,輕輕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頭。




雖說蛇的神情窺不見什麼端倪,但是他總覺得小傢伙是在得意,得意有人在,他無法對他動手動腳。




“似乎未見國師的靈獸?”誦在確定靈鹿跟隨無虞時問道。




“他這幾日犯了錯誤,被我關在了箱中。”瀲月盤著掌心中的小蛇道,“不過他比前些日子又粗了一圈,你可想見他?”




“額,國師自行決定就是。”誦背後汗毛直接豎起。




又粗了一圈,這蟒日後不知要長多大。




“罷了,那就不讓他出來了。”瀲月收回了目光道,雖然那日清晨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但卻讓他舒心不少。




趕路在即,也讓小傢伙消停幾日。




“是。”誦悄悄鬆了一口氣。




……




營帳被燒了不少,一路倒是有些輕車簡從的味道,且車馬過處,所遇之人似乎都聽聞了消息,即便馬車已經走遠了,仍是跪地不起。




夜晚頗簡,趕路自然也快了幾分,誦日日睡在靈鹿身側,瀲月雖住在馬車上,但坐臥之處到底是不舒服,他偶爾看向窗外,盤著手中的小蛇道:“你可能變得那般大?”




“會壓垮馬車。”宗闕盤在他的手腕上說道,“靈鹿上來亦會壓垮。”




瀲月的話頭被堵住,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化人給我靠也行。”




宗闕沉吟了一下,知道他這幾日睡的都不如何舒適,從他的手腕上爬下,落在車內軟墊之上化為了人形,可還沒有等他將軟枕拿過來放在腿上,就被伸過來的手直接抱進了懷裡開始揉捏。




“果然是小蛇,渾身軟乎乎的像個娃娃。”瀲月對自己抱到的小傢伙十分滿意,“你是麵糰做的嗎?”




“你不睡嗎?”宗闕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下來問道。




瀲月看著小傢伙十分有彈性的小臉,又看了看他平靜認真的視線,明白如果這個時候咬一口,小傢伙保準立馬變蛇,要是藏在哪個犄角旮旯裡,除非拆車,否則根本找不出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




瀲月開口道:“當然睡。”




宗闕從他的懷裡掙脫下去,坐在一旁拿過軟枕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道:“睡吧。”




他一舉一動實在太過認真,瀲月一邊思索著如何讓他一直保持人形,一邊躺在了軟枕上拉上了錦被問道:“你這樣坐著不會累嗎?”




有個小人做墊子,這一邊傾斜的馬車到底讓他好受了許多。




“嗯。”宗闕應道。




“總覺得自己像在欺負孩童。”瀲月閉上了眼睛笑道,然後聽到了頭頂又嗯了一聲。




原來民間傳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是真的。




因為沒有了收拾的麻煩,他們在十幾日後進入了槁地的王城。




說是王城,卻是蕭條至極,殘破不堪,書信早已送到,入城便有人迎接,但即使是此處的王亦有些形容枯槁,還有不少臣子明明正值壯年,卻已是須發皆白。




“還望國師救我槁地臣民性命。”王見禮時竟都要給他跪下。




“月此行便是為此,王不必著急。”瀲月扶住了王的手臂道。




王頗有些感激涕零:“不知國師何時開始祈雨?”




“還需占卜時日地點,不能急。”瀲月說道。




“可……”王有些遲疑,“可在下聽說國師行處便有一場急雨。”




“急雨不可解一年之困。”瀲月安撫道,“月知你心焦,但此事不可著急。”




“是。”王深吸了一口氣行禮道,“不知國師要去何處占卜?”




“可有占星臺?”瀲月問道。




“有,國師請。”王急忙說道。




此地佔星臺簡陋,雖打掃乾淨,但已有些年久失修,瀲月踩上樓梯時那聲音都有些嘎吱做響,眾人本是擔憂,他卻一路登上占星臺,又有數名隨從的巫在此處撒掃,將一應占卜之物奉上。




焚香敬神,瀲月跪坐良久,再不似從前在巫地之時慵懶,而是靜靜等待天空星辰密佈。




此處無雲,星空也是格外的亮,香已焚盡,瀲月取桌上蓍草,抽取其一,左右劃分,各盡其數。




又有第二次,卻是不同方式。




臺下諸人等待,紛紛瞻仰,即便跪的渾身發麻,也未有一人喊累。




直到星河幾欲壓頂之時,那道白色的身影起身,出現在了占星臺的邊緣道:“東南山丘,三日後辰時。”




“多謝國師。”王連同諸臣皆是跪拜行禮。




瀲月從摘星臺上走下,自有乾在一旁等候:“主人,休息的地方已備好了。”




“一應東西再次清點。”瀲月踏出此處,上了馬車道,“若要祈雨,還需祭品。”




此處不毛,但想要有所求,就要有所給。




“是。”乾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