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5章 公子世無雙(7)

    叔華看著面前幾乎要溢出來的茶,呼吸平復,站起了身來:“先生真是狠人。”

    “天下能人異士很多,不接受招募者也很多。”宗闕抬眸看著他道,“我與公子樾之事一旦公佈天下,將無人敢用我,讓你家公子不要再來打擾我。”

    “叔華定將轉達。”叔華行禮,餘光掃過他頸後的奴隸印記,開門走了出去。

    對方敢將奴隸印記暴露,就是將把柄遞到了他們的手上,這是一種讓步,也是一種警告。

    彼此各退一步,若是敢犯雷池,拼上性命也是要讓人陪葬的。

    畢竟奴隸從打上烙印的那一刻開始就是沒有家人的,無所顧忌之人最可怕。

    “公子。”小童在外行禮。

    “走吧。”叔華下了樓梯,在月光中上了馬車。

    可惜了,可惜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公子樾,他引以為生死之交的人,卻讓他為了兩國邦交而赴死,只怕他在死時都在感激這位生死之交出的主意。

    “公子,沒談成嗎?”小童看著他的面色詢問道。

    “嗯。”叔華輕嘆,“這個人會噬主。”

    “可公子不是說,他曾經為了公子樾能夠死裡逃生,而親自引開了霖國的追兵嗎?”小童問道。

    叔華眸色微凝,手指放在頰邊輕輕摩挲:“確實……”

    若說他為了取信於公子樾,為了日後能夠擺脫奴隸身份,此時也該接受他的招募,他做這麼多,真的只是為了讓公子樾滿懷感激的死去嗎?

    以一個奴隸的身份,讓一個名滿天下的公子滿懷感激的死去,的確能夠滿足心底的一些惡念,但那樣的人不該是那樣平靜無波的狀態。

    如果是隱藏的極深,那他接下來又會做什麼?

    這六國之事,終究不能全盤在握。

    “來人,幫我盯著闕所居的地方,看著他何時離開。”叔華思緒一閃,靠在了窗邊說道。

    “是。”侍衛勒馬退後,趕回了原來的地方。

    只是馬蹄聲在深夜中來回輾轉,在叔華下了馬車時,匆匆趕去的侍衛稟記報道:“公子,闕已經離開了。”

    “一個人?”叔華問道。

    “是,驛站的人說是一個人。”侍衛抬頭問道,“公子,是有何不對嗎?”

    “罷了,下去吧。”叔華擺手。

    他心中還有很多疑問猜測,但闕一旦離開,再想找到他的蹤跡難上加難,如今只等公子樾下葬之事完成,他便會
前往魯國。

    這一局棋雖被公子樾身死之事毀了大半,但大計未成,步伐便不能停下。

    即便真有兔死狗烹的那一日,他也已經功德圓滿。

    公子樾停靈三日下葬,儀容整理,棺材釘入極長的釘,送入王陵,封鎖地宮,各國使臣離開,一切塵埃落定。

    駿馬疾馳在鄉野之間,在一間極簡陋的茅草屋前停了下來。

    宗闕下馬的時候,屋門已從其中打開,拉著門的人低頭彎腰走了出來,手指遮掩住略微刺目的陽光,露出了雅清的笑意。

    “消息傳到了。”宗闕將馬拴好道。

    “多謝你走一趟。”公子樾近前,看著面前的人道,“一路可曾遇到什麼危險?”

    “沒有。”宗闕從腰帶中抽出一塊布帛交給了他,“你母后的信。”

    唯一的兒子身死,母親很有可能隨之而去,計劃是計劃,傷到了親人面前的人會悔恨終身。

    “多謝。”公子樾展開布帛,其中只有八字。

    母后無恙,善自珍重。

    他垂眸反覆看著面前的字,最終摺好放進了懷中,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道:“多謝你,此次可擺脫了公子紓的招募?”

    他還活著,那具屍體自然是假的,只不過是買了一具無人要的屍體,以所制的面具覆在其上,各處嚴絲合縫,連他自己見了都以為是自己躺在了裡面,這樣的天氣,更無人會近觀。

    “他未必肯放過,但會對叔華存疑。”宗闕走向了茅草屋道。

    外面炎熱,但一旦到了陰涼地就很涼快,公子樾跟上,低頭進屋,斟著茶水道:“叔華有計謀,但他不夠狠。”

    “公子紓能補足這一點,但也會是他們之間的分歧。”宗闕端起茶杯道。

    公子紓是能不計前嫌接納他,但之前所下的命令仍然有效,不服從就要永絕後患,可叔華沒做到。

    一個謀士接二連三的出現失誤,即便主君嘴上不說什麼,也會對這個人的能力存疑,而兔死狗烹那一句,只要說出去,就會在叔華的心中埋下種子。

    無人點破時還可以不斷的欺騙自己,覺得自己會是那個例外,一旦有人點破,他就會反覆思索,反覆勸告自己,最後掉入陷阱之中。

    “你說了什麼?”公子樾問道。

    “兔死狗烹。”宗闕回答的平靜,公子樾卻因為茶盞微燙的邊緣打翻了杯中的茶水。

    滾燙的茶水順著桌面一點一點的滴落下去,浸潤了地面。

    宗闕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看著他微紅乾燥的手指,鬆開道:“沒燙到。”

    “不小心碰翻了,沒事。”公子樾扶正了杯盞,重新倒入了水道,“並非所有君王都會如此。”

    至少對面前的人,他不會如此。記

    那一段陪伴與生死與共,非性命不能託付。

    “我知道。”宗闕吹著杯中的茶葉,飲下了其中的茶水,“接下來你
想去哪裡?”

    “如今公子樾已下葬,只需小心謹慎,不會再有追兵。”公子樾看著他笑道,“我們回沂國吧,出來這麼久,我們也該回去準備過冬的東西了。”

    如今還不是回國的時候,他身死,霖國內部必會放鬆戒備,有些線該動一動,以備不時之需了。

    “好。”宗闕應道。

    馬匹重新套上了馬車,他們一路橫穿霖國,進入伯國境內,再趕往沂國邊境。

    無人追趕,偶遇風景如畫也會停留一二日,待馬車駛入沂國時,又是一個秋日。

    秋日豐收,兩人停好馬車,掃乾淨了屋中極薄的塵土,收拾各處,逢早集時便一同乘馬車出行,採買糧食,一筐筐的送入地窖之中,新鮮的時蔬有的重新栽於地面,以乾草蓋住,有的則以鹽醃製,製成醬菜。

    沂國肉食不多,秋日正是動物覓食準備過冬的季節,兩人入山打獵,一應山雞兔子狍子打了不少,肉食同樣醃製風乾,皮毛則被剝下來硝制,或是換了銀錢,或是制了斗篷。

    宗闕採了幾次藥材送往昌都賣掉的時候,公子樾便在家中將那些粗淺帶回來的柴劈好,一一碼放在家中,直接將兩個屋子堆的滿滿當當時,當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

    廊下火爐吞吐著茶壺,兩個人皆是坐在椅子上賞著雪。

    公子樾接過了一片雪花,如鵝毛一樣的雪片落在掌心,水珠劃過清晰的掌紋,只是手掌不似從前一樣細膩無痕,而是多了些粗糙的老繭,卻讓手指看起來比從前有力許多:“瑞雪兆豐年,初雪這麼大,明年糧食一定長的很好。”

    宗闕看著旁邊被白色毛領包裹著的人,目光轉向了面前的大雪:“嗯。”

    雪花紛飛,一日之間金黃的世界轉為了銀裝素裹。

    深夜寂靜,外面冷風呼嘯,屋內卻溫暖如春,公子樾側躺著看著旁邊同樣未睡的人說道:“宗闕,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對嗎?”

    “嗯。”宗闕應道。

    他知道,原世界線中公子樾能流亡多年坐上王位,憑藉的當然不僅是仁善。

    他一定會回去,毋庸置疑。

    公子樾在黑暗中發出了一聲輕笑:“其實我一直在想,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成為奴隸?”

    “一個人很難抵抗一個國家。”宗闕說道。

    他要是在奴隸印記烙下之前來,或許能逃脫,但原身不行。

    “聽起來很有道理。”公子樾輕聲問道,“如果以後你抹去了奴隸的身份,會去哪裡?”

    “沒想那麼遠。”宗闕說道。

    如果一切能夠順利,他或許會去遊遍這個世界所有的河山,最後選一個安靜的地方結廬而居,大體是這樣,但人生的精彩之處在於它總是會充斥著無數的變數。

    “那在你決定好之前,先留在我身邊吧。”公子樾心神微提,聽到了夜色中片刻沉默後的應答。

    “嗯。”

    …


    沂國的冬日格外的長,大雪幾乎封住了一切,連記馬在雪地裡都很難行,而等到冬去春來,積雪融化的時候,一則消息傳了過來。

    寧國與相鄰的伯國結盟,卻向魯國出兵了。

    而沂國與魯國之間相隔一個伯國,南北之距,消息收到的時候,魯國的邊境已被攻破,大軍直接向魯國境內進攻。

    而魯國向黍國借兵,遭拒。

    公子樾在羊皮上畫出了簡易的地圖:“魯國國土小,卻是個富饒之地,與黍國相鄰,一旦魯國被攻下,黍國當即門戶大開。”

    “唇亡齒寒。”宗闕看著他所畫的行軍路線道。

    寧伯兩國產金,大肆興兵,魯黍兩國產糧,一旦攻下魯國,寧國就有了後備糧倉,兵力會再提升一級。

    “寧國一開始打的就是魯國的主意,雖然破壞了他的部分計劃,但他要先落這一步棋。”公子樾看著地圖道,“只是若想從黍國行軍,戰線太長。”

    “他與伯國聯盟的因緣是什麼?”宗闕問道。

    “聯姻。”公子樾說道,“寧伯二國相接甚多,伯國嫡公主與之聯姻,結兩國之好。”

    “你瞭解公子紓嗎?”宗闕問道。

    公子樾垂眸看向寧伯兩國的邊界:“公子紓這個人殺伐果斷,求賢若渴,但也是個連自己都能利用的人。”

    連自己都能利用,對別人更不會客氣。

    魯國是第一步,下一步他不會下的那麼快,想要天下一統,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接下來的這一步是……伯國。

    伯國處於寧國和霖國之間,如同一道天塹,一旦伯國被攻,霖國同樣唇亡齒寒。

    聯姻是假,圖謀是真。

    “兩國聯姻,寧國一定不懼人言,讓渡了極大利益。”公子樾手指點向了沂國,沉吟道,“魯沂兩國有一國會被作為聘禮。”

    “你該回國了。”宗闕看著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