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鯨南去 作品

第65章 毀容










真有凍餒而死的,也少受了十好幾年的苦楚。









總體來說,還划得來。









林檎是這棄嬰潮中比較幸運的一個,在那個冷得能凍死人的雨夜,遇到了他的神。









林青卓給他起名林嘉運,乳名小蘋果。









林青卓住在中城區,是“白盾”的特約作家,名頭好聽,身份也有,可實實在在是沒什麼錢的。









長大一點的林檎問林青卓:“爸爸,為什麼要叫我小蘋果啊。”









“那天我好容易下了點狠心,買了點蘋果回來,想嘗口新鮮的,後來看你餓得直哭,奶粉又要預購,實在沒辦法,就打了蘋果泥給你吃。”林青卓說,“我一邊盯著機器一邊心疼啊,都想跟你一人一半分著吃了,可後來想想,怕不夠。”









說完,他就把自己逗笑了:“我是不是挺饞的?”









話是這麼說,林青卓從來沒虧待過林檎。









他在有些事上格外節儉,比如自己的一日三餐,能對付就對付,白水泡飯就能把他餵飽。









但在有些事上,比如林檎的衣食住行,比如買書,比如買茶,他是非常大方的。









他說:“我這樣的人啊,一點也不務實,不是過日子的材料,這輩子是難找到對象了。得,老天爺空降給我一個兒子,一步到位了。”









林檎覺得父親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也確鑿地知道他絕對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同事給他介紹對象,他直接帶著林檎去,還說,兒子沒吃晚飯呢,大家一起吃一頓。









有了自己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兒子,他原本就稀薄的桃花運被徹底斷送。









好在林檎沒有辜負父親的栽培和期待。









從小學開始,他就牢牢焊死在了第一的位置。









他長成了所有人都會喜歡的樣子。









漂亮,高挑,英氣勃勃,成績出色,心似驕陽,眉眼含光,是最顯眼、最明亮的少年。









但林檎其實是個野心不大的人。









他的一切輝煌、一切用心,都是為了能讓爸爸開心。









爸爸對他太好了,他沒有什麼可報答的,可又急著要做些什麼,只好逼著自己變得明亮耀眼,能多讓父親感到一絲榮光、一點喜悅,他就很滿足了。









林青卓喜歡用鋼筆寫字,他跟著他學,練成了一手精緻的小楷。









在生活上,林青卓是很有品味的。









他會自己倒騰出一種特殊的墨水,一瓶瓶擺在那裡,帶有各種各樣花的芬芳。









研製完畢後,林青卓會邀請他的兒子,獻寶一樣,讓來猜測這是哪一種花。









林檎仰著頭,望向林青卓,知道自己猜錯也沒有關係,頂多會被刮一刮鼻子,並收穫一本植物圖鑑和香片。









在環繞身際、四季一樣動人的芬芳裡,他覺得這樣的日子彷彿永遠也過不完。









可是,在他十四歲時,他原本平穩安寧的生活出現了裂隙。









爸爸最近回家的時候,嘴角總帶有傷痕。









林檎給他裝好冰袋,問他出了什麼事。









林青卓知道他這兒子早熟早慧,有事也願意同他商量。









他說:“這個啊,不要緊,我今天參加了一場演講,演講到一半就被一幫僱傭兵流氓強行驅散了,我捱了兩巴掌。”









林檎問他:“什麼演講?”









林青卓答:“最近有家叫派克的數據公司對公民隱私權的滲透越來越過分了,我呼籲大家做好隱私防護。”









林檎隱隱覺得不安:“這樣的演講,不至於強行驅散吧?”









“我最近正在調查這件事,從可靠的渠道取得了一些數據,寫了一篇社論,但是公司不肯用,給我打回來了。”林青卓聳聳肩,倒也不很在意,“我大概是被盯上了吧。”









林檎沒聽說過這家派克公司,但既然能動用僱傭兵,想必不是好惹的。









他有心想勸林青卓,避其鋒芒,不要和他硬碰硬。









但林青卓的個性就是如此。









在生活裡,他嬉笑怒罵,百無禁忌。









在他鐘愛的文字行業裡,他就是天生的硬骨頭,打斷了爬著也要往前走。









他動了動嘴唇,只剋制地給出了提示:“萬事小心。”









林青卓覺得才十四歲就老氣橫秋的兒子很好笑,伸手把他揉了個東倒西歪:“哈,有的小毛頭教訓起爸爸來了!”









林檎靦腆地笑了起來,同時把一把異常鋒利的小剪刀放進了爸爸的隨身包裡。









這不算管制刀具。









面對襲擊,掏出來防衛還算順手,而且事後也好判正當防衛。









替父親打算周全後,林檎便放下了心來。









一週後的某天。









補習班結束,已經是夜深時分了。









中城區有一段路燈壞掉了,前段時間是忽明忽暗,今天終於是徹底罷工了。









林檎一路向家走去。









爸爸最近都很忙。









今天晚上做什麼菜,自己要好好動動腦筋了。









他的大半精力都在思索菜譜上,因此,當一個黑布口袋從後直套住他的腦袋時,林檎根本沒能反應過來。









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有人直接一膝頂在了他的小腹上。









緊接著是一場沉默而漫長的毆打。









一人反剪住他的手,一人一拳一拳地砸在他的身上。









在窒息的疼痛中,滿口泛出嗆人血腥氣的林檎被拖入充斥著垃圾氣息?0;小巷裡。









束縛住他整張臉的黑布口袋鬆了些,露出了他的下半張臉。









他的眼睛仍然籠罩在極深的黑暗中。









他在汙水的惡臭氣息中,嗅到了濃烈的鋼筆墨水氣息,帶著一點自調的花香。









……是桂花。









然而,下一秒,尖利可怖的劇痛從他的面頰上傳來。









飽蘸墨水的筆尖刺穿了他的皮肉,在他的嘴角強行勾勒出了一個笑臉的弧度!









鋼筆並不是合用的利器。









沒劃幾下,筆尖就變得彎曲起來。









可那兩人並沒打算放過林檎。









他們極有耐心,在他的下半張臉劃出了一道道斷斷續續的血口。









在劇烈的疼痛和驚懼中,林檎昏迷了過去。









澆醒了他的,是後半夜驟然下起的瓢潑大雨。









那兩個人已經不在了。









只有噩夢一樣的劇痛和發起的高燒,提醒著林檎,一切都是真實發生了的。









林檎的雙手還是被綁在身後,無法掙脫。









他頭上還纏著頭套,帶有鬆緊功能的頭套繞在他脖子上,打了個結,也無法解開。









林檎蹭著牆壁勉強站起身來,眼前一片黑暗,跌跌撞撞地向前衝去。









在一天一地的瓢潑豪雨間,他居然還保留了一絲理智。









林檎根據下水道的水流音,準確地判斷出了馬路和人行道之間的界限,沒有貿貿然闖入行車道,只沿著人行道踉蹌著向前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