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鯨南去 作品

第13章 (一)往事




在離開“當塗”酒吧一天後,寧灼回到了最初的交易點,那間包廂。









但這回,“羅森”先生顯然不再那麼注重儀式感了。









通過鑰匙上的特殊標記確定寧灼手腳乾淨、並沒有複製或是替換,“羅森”把鐵娘子的車鑰匙回收,又心煩意亂地衝他擺擺手,想把他打發掉。









他的任務只是回收鑰匙。









但寧灼沒有動。









他在盯著“羅森”頭上戴著的一個全包式淡銀色頭部外接設備看。









“羅森”從昨天到現在一分鐘都沒敢入睡,一直在等著吩咐,眼珠子熬得通紅。









此刻被寧灼這種等級的美人沉默又冰冷的目光一看,他無處發洩的內火一寸寸地被勾了起來。









他的語氣隱約帶了點曖昧:“你看什麼?”









寧灼:“你頭上戴著的是什麼?”









寧灼的語氣有些不穩,尾音是飄著的。









熟悉他的人會知道,這是非常不妙的預兆。









這意味著寧灼的情緒陷入了某種異常狀態,隨時有可能發瘋。









“羅森”當然是一無所知。









他抬手扶了扶腦袋上的設備。









這是一種叫“酒神世界”的情緒調節器,共有五種模式,是interest娛樂公司直屬的鑽石級王牌產品,已經在島上風靡十幾年了。









它可以用脈衝刺激大腦,促使大腦區域分泌適量激素,來緩和焦慮情緒。









“酒神世界”相當昂貴,而且限購,只有b級及以上等級的公民有資格購買。









想到等級問題,“羅森”就又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煩悶。









儘管整件事情根本沒輪到他負責的運輸環節就已經失敗,可最終的結果不理想,要保的人沒保住,東家怪罪下來,別說工作,他現在的公民地位都未必保得住。









他煩得頭暈眼花,沒辦法,只好戴著情緒調節器出來工作。









偏偏從很久以前,“酒神世界”的最大功率就已經不夠治癒他在工作中遭受的精神壓力了。









“羅森”早就開始考慮,自己的脈衝檔位是不是可以往上調一調。









雖然生產“酒神世界”設備的公司明令禁止這種私自上調最大功率的行為,可據他所知,黑市裡有這種專門的業務……









他的思緒一跑偏,眼珠子就木在了眼眶裡。









這是“酒神世界”使用頻繁的後遺症之一:精力很難集中。









寧灼用同樣的問題問了他第二遍,他才遲鈍地抬起眼皮,不屑地瞥他一眼:“問這幹什麼?你是幾級公民?你買得起嗎?”









寧灼的聲音落在“羅森”的耳朵裡,朦朦的,彷彿蒙了一層紗:“別再用了。”









“羅森”眯著眼睛看他。









昨晚,他急著辦事。









現在,他沒什麼事情要做了,才發現這人美得凌厲非凡,唇色卻淡得讓人心悸,讓人忍不住想粗暴地從他的嘴角揉起,強行染上顏色。









最好能出些血,那樣就完美了。









這也是“酒神世界”的影響之一:情緒很容易被導向愛與性。









畢竟性是紓解情緒的一種重要渠道。









“羅森”喉嚨裡的口水咕嚕響了一聲,不知死活地湊近了些,指一指自己的額頭:“你想要這個,我可以送給你。”









說著,他的手已經去摸寧灼的手背了:“這個價錢夠不夠買你十分鐘?”









下一秒,他頭皮緊揪揪地一痛。









“羅森”先是看到了寧灼毫無表情的綠眼睛,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飛速向他撲來的玻璃茶几。









砰的一聲。









鮮血四濺。









寧灼按著他的頭,再一次撞向了茶几。









在他的眼裡,沒有一顆快被撞成爛西瓜的腦袋,只有那個逐漸解體、變得稀爛的頭戴設備。









他的視線慢慢模糊,沿著思維的小徑跌撞著,慢慢回到了遙遠的從前。









一直在幻覺裡鮮血淋漓地貼近他的臉的男人,褪去了一身狼藉噁心的傷口,變成一個相貌清秀的男人。









他站立在那裡,怪不好意思地撓著腦殼:“哎呀,小寧,爸爸又忘了給你帶好吃的了。”









寧灼把“羅森”的腦袋砸到已經碎了個大洞的茶几上,自言自語地對著空氣回應:“不要緊。”









……









寧灼的親生父親姓海,是個隸屬於“白盾”的治安警察。









假如“白盾”是一棵參天大樹的話,他就是末梢上一片最尋常的葉子。









一枯一榮,隨走隨替。









好在海警官也是個肉眼可見沒什麼野心和前途的男人,主要負責在街道整治街溜子,並且沒有什麼威信,經常有十三四歲的小偷崽子被抓現行後,還搖頭擺尾地衝他吐唾沫。









那時,他們生活的街區叫雲夢區。









原本無比浪漫的地名,因為貧窮,伴生而來的是可怕的混亂。









這裡是最典型的下城區,貧民窟,只有一所綜合學校,負責所有適齡孩子從幼兒園到小學到初中到高中的所有教育。









學校的教導主任騎著哈雷摩托,手裡揮舞著幾尺長的大鐵鏈子,在學校周邊巡邏並驅趕準備打劫低年級學生的小混混,是當地的一道奇景。









那個時候,寧灼不叫寧灼。









他叫海寧,一個充滿美好祝福的名字。









媽媽是水利工程師,結婚後面臨了銀槌市大多數工作女性的困境,在“崗位的結構性調整”中被辭退。









即使如此,她仍然希望這孤獨漂浮在海中的小島能“萬國安,四海寧”。









寧灼的母親,就是那位經常出現在他幻覺中,滿身焦糊地懷抱一個同樣焦糊的襁褓,責備寧灼是個廢物的女士。









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