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桔 作品
第28章 第 28 章
現在大秦已經一統,沒有戰亂之禍,自當摒棄戰時治國之道,迴歸天下安定的正道,就是諸侯制。
丞相王綰又道:陛下雄心壯志,不願復辟舊王治,還得再做商議。
博士叔孫通繼續說:並非復辟,這是正道,天下大道理,近在《呂氏春秋》也有做出記載。
丞相王綰聞言露出笑容:《呂氏春秋》有建議過諸侯之制?
眾多博士應道,有。
鮑白博士高聲誦唸,在《呂氏春秋·慎勢篇》,天下之地,方千里以為國,所以極治任也……王者之封建也,彌近彌大,彌遠彌小,顧,海上有十里之諸侯……多建封,所以便其勢也。”1
丞相王綰隨即哈哈大笑,彩!
眾人欣然點頭,商議等寫好奏章,下次朝會,一同上書給陛下。
……
嬴政看到一同上書幾個字,嘴角一抽。
他將帛紙收攏,輕嘆一聲。
王綰老秦名士,年少入仕經歷四王,當年奉呂不韋之命,來到他身邊做太子府丞,在他親政后王綰也始終堅定地站在他身側。
嬴政很認可王綰的能力,否則對方做不了十年丞相。
但王綰與他之間,始終不像和李斯那樣合拍。
理由很簡單,兩人信奉的政治理念不一樣。
王綰信奉《呂氏春秋》,而他信奉《商君書》。
就好像甜豆腐和鹹豆腐,這兩本書不說截然不同,但迥異的地方也不少。
說真的,嬴政並不介意下臣有別的政/治理念。
只要不在朝堂上當面頂著搞事,他還特別願意有不同角度,理論的建議。
可這一回,王綰擺明是寧可越界得罪皇帝,也要公開反對,堅持己見。
王綰已到知天命之年,文臣做到極致,安分守己便能榮歸故里。
眼下他屢次聯合博士上書諸侯制,於他自己,百害而無一利。
換言之,王綰不為私禮,也不是想復辟六國舊制,他是真的認為諸侯制比郡縣制更適合秦國,他就是一片為安天下的善心。
就是這般“善心”才最棘手,最難辦。
嬴政又嘆了口氣,他看向趙文。
“去帶阿嬰過來。”
“唯。”
……
“父皇?”
嬴政回首,看到了滿頭大汗的扶蘇。
他一見到他,就會想到竹簡中寫的“扶蘇試圖勸誡王綰,卻隱有被說服”,火氣就蹭蹭蹭直冒。
他想喝斥對方為何不聽勸,為何不自量力地想改變王綰。
就你這淺薄的政治智慧,如何能說得通王綰,擺明會被那老狐狸反向說服。
但話到了嘴邊,嬴政又想到張嬰拉著他和扶蘇一起玩蹴鞠時亮閃閃的雙眸。
這話又給咽回去,他捏了捏眉心,道:“你近期,便待在西南學府。”
扶蘇眼眸微斂。
他抬頭看向嬴政,語氣溫和,內容卻很直白:“父皇不贊成我與王丞相接觸?”
“你是不該!他也不曾想與你接觸。”
嬴政勉強壓抑著怒火,“我知道你欣賞王丞相的才華,甚至舉薦他做阿嬰的啟蒙先生。可你看王丞相可願?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知道嗎?!”
扶蘇一愣,也對,那日王丞相反常的話,何嘗不是一種委婉的拒絕。
“……”
“你好生想想。”
嬴政見扶蘇沉默不語的模樣。
想到王丞相一腔熱血要和他對著幹的糟心事,想到博士淳于越很有可能會拉扯上扶蘇。
想到日後處理郡縣制和諸侯制的問題,這兩個人,一個固執,一個熱血,聯合起來上奏。
他就有種頭疼欲裂的感覺。
甚至在某一個瞬間,嬴政生出將扶蘇丟去九原丟得越遠越好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忍下。
嬴政緩了緩,心平氣和道:“近幾日,不可回咸陽宮,也不可住自家府邸。”
扶蘇愕然抬頭。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道:“住阿嬰那……也可?”
嬴政驀然一頓,他眯了眯眼,雙手背在身後。
“知道了?”
“也……不知。”
嬴政揮揮手,捏了捏眉心,“想住,你自己去問阿嬰。”
扶蘇陷入沉思。
“何必住那小子處?”
公子寒不知何時也走過來,從內侍手上接過絹布擦汗,“我在咸陽宮外也有幾處宅子,大兄可住那。”
“不必。”
扶蘇搖了搖頭,“不勞煩三弟。”
公子寒眯了眯眼,觀察了一下嬴政和扶蘇的臉色,沒有做聲。
“戌時,早些回去休息。”
嬴政突然發現孩子大了,想法多了,聚在一起也令他有些頭疼,“嗯?還沒找到人?趙文?”
“奴在!”
趙文裡裡外外找了三遍,也喊內侍跟著一起尋,但始終沒看見張嬰,“奴,奴正在找?”
嬴政皺起眉。
公子寒道:“說不定是天色晚,先回衛月宮。”
“……不。”
“不會。”
嬴政和扶蘇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
公子寒見狀,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豔麗樣貌勉強擠出來一抹笑,反而略顯得猙獰。
不過嬴政和扶蘇都沒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再找。”
“唯。”
又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附近的內侍不光將蹴鞠場翻遍,方圓三里內的宮殿、湖泊等地都找了,均沒有。
趙文是越找越心慌,咸陽宮王城也分內城和外城。
內城城牆,數米便會有宮衛留守。
而外城牆,雖然也有城牆,但因為將某些小山,小河的部分景緻半包進去,所以部分地段沒有修建城牆,是用河流、高山作為防護。
這一塊依山的蹴鞠場,處於內外城牆之間,他後方沒有城牆而是一座高山。
“沒找到?”
嬴政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簡直陰沉得能滴出水。
“奴,奴……”
趙文心驚膽戰地搖頭,同時說到蹴鞠後方並未修建城牆,而是連著一座山。
“混賬!怎不早說!”
嬴政騰地起身,“召集宮衛。”
經歷過宮廷刺殺的嬴政,在安全方面只相信全力以赴。
他翻身上馬,看向還杵在旁邊的扶蘇和公子高,“你們愣著作甚,上馬,一起去找。”
在嬴政即將策馬奔騰時,一個郎官快步跑來,遞了一份竹簡給趙文。
趙文看後,當即道:“陛下,李信將軍已歸,正在宮殿外等候覲見。陛下,是否讓李將軍先回……”
“來得好!”
嬴政大手一揮,騎馬向著外面跑去,“走。”
……
……
一盞茶之前。
一行人馬自九原來,晝夜輕騎奔襲,走秦直道,幾次冷炊戰飯後便抵達咸陽王城。
“咴咴!”數十匹馬整齊劃一地停下來。
“噠噠!”兩聲馬蹄後再無半點聲響,不用說,都知道這是一支軍紀極其嚴苛的軍隊。
為首的將領撥開頭盔,這人樣貌滄桑,溝壑縱橫,他遙遙看向咸陽兩字的目光很複雜,渾身透著孤傲的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
他扯緊韁繩。
也不知陛下今夜會不會召見他。
“隴西侯!”
李信一時愣神,在邊疆都喚他李將軍,驟然聽到爵位名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偏頭,居然看見嬴政騎著馬向他疾馳而來。
李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陛下居然會親自出宮迎接,這是多大的信任。
“臣李信,參見陛下!”
“哈哈哈!好,隴西侯辛苦也!”嬴政哈哈一笑,提起馬繩,“宮外不必多禮。這回調你過來,也是辛苦了。”
李信是秦國少壯派名將,在敗給楚國之前。
他不光在滅燕大戰中立有大功,還在大大小小的戰役裡展現出驚人的武力和天賦。
哪怕大敗給楚國,令秦國損失慘重。但嬴政再三衡量,並沒有嚴懲他,而是繼續讓他在隴西領兵,震懾當時僅留得的齊國,現在也與蒙恬一起駐守九原。
“臣不辛苦……”
“嗯,很好。”
嬴政調轉馬頭,“上馬。”
李信聽到這話,滄桑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甚至是淚意。
他正準備拱手說,他如何擔當得起陛下這般的恩寵,豈可在宮殿內縱馬疾馳。
“即刻帶上斥候,隨我一同尋人。”
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