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47章 第 47 章

“作甚慌慌張張的,我給你說了多少回了,你娘做的是針線活,你驚到她了,回頭手上扎出血窟窿了,還不是自個兒心疼?”




杜雲霄愧疚,“娘......”




江榴娘連忙道,“沒事沒事,我哪裡就這麼容易被嚇到了。”




她的目光看向杜雲霄,問道。




“你急急忙忙跑回來,是要說什麼嗎?”




杜雲霄點頭,吞了口唾沫,眼裡有著驚恐。




“咱們今兒撿骨,碰到的許相公一家不是也要撿骨嗎?”




李銀花和江榴娘點頭。




杜雲霄:“你們都說了,許相公那娘子沒的時候是雙身子,可是剛才他們回來了,我聽說撿骨時,呂婆婆沒有發現許娘子肚子裡的孩子!”




“而且許娘子的墳沒有進水,她和阿爹的不一樣,呂婆婆說了,既然破土了,索性就當撿骨葬了,這一撿就發現問題了。”




“什麼?!”




李銀花震驚了,就連手中的擀麵杖掉了都沒有察覺到。




江榴花也是一臉震驚的神情。




李銀花拍了拍身上的粉面,從灶屋裡走了出來,嘴裡忙不迭的問道。




“霄兒,你說肚子裡沒有孩子,這是怎麼回事?”




杜雲霄臉上也是一臉莫名,“我也不知道,外頭都傳遍了。”




“說是呂婆婆摸骨的時候,許家娘子腹肚裡空空的,別說整個娃娃骨了,連個指頭都沒有。”




李銀花喃喃,不解道。




“不應該啊,我記得翹娘沒的時候,孩子都快足月了......”




這樣的月份王翹娘沒了,那孩子的皮肉骨都應該是長成了的,不可能沒有留下痕跡。




江榴娘遲疑:“娘,棺槨裡頭的屍骨,會不會不是許家娘子啊?”




不是她心裡陰暗,如果王翹娘當真像婆母說的那般漂亮,她沒了後,保不準有人偷偷的挖了她的屍身,不拘是結陰親還是甚的,都有可能發生。




李銀花心裡一驚。




杜雲霄連連搖頭,“是許家娘子,我聽街上的人說了,為了這事,許相公下墳塋了,親自查看的,上來後肯定是王翹孃的屍骨。”




“聽說她小時候腳趾被院子裡的圓石桌砸過。”




既然真的是王翹娘,那她肚子裡的孩子哪裡去了?




李銀花和江榴娘面面相覷,一時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




一同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有許靖雲。




回了許宅,許靖雲便將自己關進了屋子裡,飯更是沒胃口吃了。




因為出了這樣的事,金斗甕並沒有下葬,而是帶回了許宅,準備再算個良辰吉日,尋一處更妥帖的位置安葬。




班笑舸絞著帕子,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回了屋。




......




夜裡,雞翅木的梳妝檯前,班笑舸穿著小衣小褲,外罩藕荷色的紗衣,披散著長髮,拿著一把小銀梳,一下下的梳著那如瀑般柔順的烏髮。




屋中間的桌子上點了一盞燭火,火光充盈屋子,橘色的燈光暖暖的,別有一番溫情瀰漫。




許靖雲穿了白色的褻衣坐在桌子旁,眼睛瞧著那燭火有些出神。




“噗嗤!”燭心跳了跳,燈火也跟著黯了黯。




“相公,你拿燈挑一挑啊,我都快瞧不清了。”




梳妝檯前,班笑舸笑著嗔道。




“是我的不是。”許靖雲好脾氣的拿銀剪子剪了這燭芯,又挑了挑,燈火一下便亮堂了許多。




他側過頭,正想和班笑舸說話,目光落在那頭如瀑的烏髮時,呼吸微微窒了窒。




許靖雲想起了晌午時棺木中見到的王翹娘。




人死了後,甭管生前多麼的美麗,它就只是一副骷髏,就連以往他愛不釋手的烏髮也失去了光澤,就像是長在水裡的野草一般。




腥臭,泛著噁心可怖的氣息。




許靖雲抬眸,視線看向銅鏡,班笑舸正低垂著眉眼梳髮。




許是燭光朦朧,銅鏡中的桃花大眼兒,瑤鼻小櫻唇好似一下變得更漂亮了。




朦朦朧朧的瞧不真切,依稀間,他好似看到銅鏡裡的倒影對上了自己的視線。




她衝自己笑了笑,瀲灩了一雙桃花眼。




還不待他心猿意馬,只見那銅鏡中的倒影猛地一變,變成了晌午時候他看到的那張骷髏臉......




凹陷的眼眶,乾枯的頭髮,瑩瑩的白骨,森冷無情……




不不,許靖雲驚恐的後退。




他起身太猛,一下便絆倒了身後的圓凳。




“嘭!”圓凳和木頭地面相碰,發出巨大一聲響。




班笑舸嚇了一跳,連忙回身去看。




她三兩步走了過去,將許靖雲攙扶住,又撿起地上的圓凳讓他坐下,一邊不忘嗔道。




“相公,你都多大了,作甚還這般毛毛躁躁模樣。”




恰巧這時,外頭巡夜的更夫走過,敲了敲梆子。




“梆!梆!”




“關門關窗,防火防盜。”




班笑舸聽了聽,外頭梆子聲一下又一下,間隔短又連打三次,轉過頭來對許靖雲道。




“二更天了,你聽那更夫都在說了小心火燭,你呀,要防火防盜呢,剛才要是毛毛躁躁的碰倒了蠟燭,我瞧你懊不懊惱!”




她一邊說,一邊拿粉嫩的指尖戳了戳許靖雲的額頭。




力道不大,與其說是指責,不如說是嬉鬧**。




許靖雲坐好,目光驚魂未定的朝銅鏡看去。




那兒哪裡有什麼黑髮骷髏骨,只是銅鏡罷了。




他又看看攙扶著自己的班笑舸。




以往他總是遺憾,笑舸只有六七分像翹娘,眼睛不夠瀲灩,鼻子不夠精緻,嘴巴也大了一些……還有那梆梆的聲音,更是和翹娘差了許多。




眼下,對著班笑舸的這張臉,他卻又在慶幸,還好有些不像,嚇死他了。




許靖雲拎過桌上的大肚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有些泛涼的茶水下肚,他這才好了許多。




半晌自嘲道。




“老了老了,笑舸,咱們都老了。”




“再過十幾二十年,說不得咱們也得去陪翹娘了,你說……她會不會怨我?”




班笑舸手一僵,隨即若無其事道。




“怎麼會?”




“相公如此情深,姐姐又怎麼會怨你?”




許靖雲嘆息:“是啊,我和翹娘情深緣淺啊。”




他摸了摸班笑舸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嘆道。




“難為你了,笑舸,我時常把你想做翹娘,真是難為你了......這些年來,你的心裡是不是也不好受?”




班笑舸帕子捂了捂唇,眼裡是說不盡的情意。




“相公說的是什麼話,笑舸能常伴相公身邊,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你還不知道笑舸的情義嗎?為了能伴在相公身邊,笑舸可以什麼都不要,心狠手辣,目無法紀倫理綱常……就算被人說做喪心病狂,自甘下賤都不怕!”




許靖雲繃了臉,“又在說什麼胡話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就算記不起來過去,找不到孃家,又有什麼要緊?”




班笑舸:“好,我不說了......”




她柔柔的依偎靠近許靖雲,臉頰蹭了蹭他不是太寬闊,卻有些溫暖的胸膛,心裡喟嘆。




相公,你永遠不知道,她為了來到他的身邊,吃了多少的苦頭......她斬絕過往,改頭換面,就是為了能有這一刻的歡愉。




……




被人這樣依戀,許靖雲心中放柔。




他接過班笑舸手中的銀梳,替她梳了梳髮,閒話道。




“唉,轉眼咱們也老了,你瞧你,都有白髮了……”




班笑舸緊張,“什麼白髮?我老了嗎?”




她上下摸著臉和頭髮。




這張麵皮也會老嗎?




許靖雲失笑,正要寬慰一二。




忽然,他的視線又掃過梳妝檯的銅鏡,正好此時班笑舸背對著銅鏡,一頭烏髮又入了那銅鏡中。




許靖雲心中無端的一寒,在那一剎那,他感覺那銅鏡中的背影頓了頓。




這影子就不像是笑舸的,好似鏡中的影子是另一個人的……慢慢的,慢慢的,她要轉過身來了......




“嘭!”




“哎喲!”




許靖雲一把推開了班笑舸,神情有些慌。




班笑舸被推得一個踉蹌,手一撐桌子,那細嫩皮上頓時紅腫了一片。




班笑舸抬頭:“相公!”




許靖雲:“你自個兒待著,今兒我去珠娘那兒,你自個兒待著啊。”




抬頭的班笑舸只看到許靖雲匆匆離去的背影。




……




“嘭!珠娘!珠娘!又是珠娘!”




班笑舸一把掃掉桌上的杯盞,聽到動靜的丫鬟低著頭默默的進來。




班笑舸:“滾出去!”




丫鬟又出去了。




班笑舸胸膛起伏,顯然是氣狠了。




珠娘生得容貌圓潤,雖然容貌不顯,卻格外的好生養。




許靖雲那兩個小子都是出自她的腹肚,這叫班笑舸怎麼不記恨嫉妒?




……




片刻後。




班笑舸紗衣款款的走到雞翅木的梳妝檯旁坐了下來,對著鏡子重新梳髮。




她一邊梳,一邊喃喃。




“難道真的是我老了嗎?”




纖細又白嫩的手撫上了那如花且帶著風情的臉龐,不管如何保養,這三十來歲的人就是不如年輕時候。




臉皮是鬆了一些,眼角出現了細紋,骨頭好似粗大了一些……




班笑舸猛的湊近銅鏡,眼睛裡有驚恐。




“天哪,我這是長斑了嗎?”




摸了一會兒斑點,她抖著手去朝桌上的胭脂水粉摸去,小刷子沾了粉,細細的將那小小的斑遮了過去。




但那等粉遮的,哪裡有天然無瑕的來得妥帖。




倘若她從未擁有,那她便也不奢望,就是擁有了又失去,這才叫人心慌。




班笑舸冰涼的指間撫上臉頰,眼裡盈盈欲泣,半晌後嗚嗚的哭起來。




“沒有這張臉,我該怎麼留住許郎?不不,我絕對不要再見他對我棄之如敝屣的模樣了。”




班笑舸打起精神朝銅鏡看去。




倏忽的,她想起了今日撿骨時,那呂婆婆說的話。




喃喃不已:“是了是了……”




“你那腹中的孩子很可能是棺材子,甭管是你做鬼將孩子送走了,還是有人挖了你的墳,救了孩子,既然孩子還活著,它是不是也像極了你?”




“呵呵,呵呵......哈哈哈。”




聲音從一開始吃吃的笑聲,壓得很低很低,到最後越來越暢快淋漓。




班笑舸一隻手朝銅鏡探去,另一隻手摸著自己的臉,眼裡似有癲狂,瀲灩的桃花眼亮得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