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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捉蟲)





這事,讓大傢伙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




原先因為挖掘出船主的熱鬧,瞬間戛然而止。




“我去喊人來。”聽到六馬街的謝家,趙家佑站不住了,當即丟下一句話,鑽出人群跑了出去。




一併去的,還有長寧街的兩個漢子。




......




謝家的人來得很快。




來的是謝振俠的大兒謝福文和大兒媳褚氏。




謝福文眼裡又慌又亂,一個三四十歲年紀的漢子露出這樣無助的眼神,怪讓人不忍心的。




顧昭和大傢伙連忙給他讓開了路。




謝福文心慌得厲害,腳步有些遲疑的走了過去,在看到船的那一剎那,原先懸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墜入冰窟窿裡。




他鼻子一酸,眼前頓時模糊了。




“爹啊!我的爹啊!”




“是我家的船,我爹呢?我爹去哪兒了?”




他和褚氏都哭得厲害,半晌,他大大的抽了下鼻子,忍著心裡的悲痛,開口詢問道。




“勞煩大家了,這船,這船是哪裡找到的?”




大家夥兒的目光都朝元伯看去。




元伯有些不自在,簡單又快速道,“大江外頭,鴨姆灘附近。”他想了想,大概的說了個參照位置。




對上謝福文和褚氏希冀的目光,他沉默了下,搖了搖頭,“除了船,沒有瞧見其他的。”




謝福文心裡一酸,默默的抬袖擦臉。




顧昭心裡微微嘆息了一聲,走船最怕這樣了,船在人不見蹤跡,這是連屍骨都無存了麼?




樟鈴溪很大,據說一直往外延伸,再過百里,那便能和海天相接。




這屍骨,怕不是最後被衝進大海里了吧。




……




一時間,大傢伙都靜默了。




“那啥,我們找涯石街的桑家阿婆瞧瞧啊。”突然,一道婦人的聲音響起。




大家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就連相互攙扶,面露傷心的謝家夫婦也一併看了過去。




說話的是阿慶嫂,一個有些胖的婦人,方才說謝老爺子給了話梅的就是她。




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阿慶嫂有些彆扭,她放下舉著的手,眼睛朝大傢伙四處瞧了瞧,陪了陪客氣的笑。




隨即,她立馬又想到,眼下這情形可不適合露出笑容。




阿慶嫂趕緊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桑家阿婆啊!涯石街的那位!”




“怎麼?你們都忘記啦!”




……




“哦~是她啊!”




“是是,可以找桑阿婆瞧瞧。”




有懂的婦人七嘴八舌的又應和了幾句。




“對,找桑家阿婆,她一定可以找到人的!”




……




桑家阿婆?




顧昭想了想,這是誰?




不一會兒,她的腦袋裡就有了對應的人。




這桑阿婆,她是玉溪鎮的陰人啊!




所謂的陰人,便是能溝通鬼神的陽間人,她和普通人一樣,需要吃五穀雜糧,進行五穀輪迴,然而,唯一不同的是,她能夠溝通亡者。




請神,問鬼......占卜,無一不精。




在涯石街,桑阿婆經營著一家香火店,聽說她那一手的問鬼幾乎出神入化。




往年裡,玉溪鎮哪戶人家家裡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尋她問問總是沒錯的。




顧昭記憶裡有她,那是因為老杜氏清明節及七月半等年節,都要去桑阿婆的香火店買上幾沓的大金大銀,尤其是顧昭她爹冥誕的日子。




按她奶說的,桑阿婆的東西真,這樣大金大銀燒下去,她爹在下頭才有錢買飯吃,不會過苦日子。




畢竟陰間冷火,除了供奉,平日裡吃不到飯。




……




那廂,阿慶嫂瞧見謝家夫婦還有些怔楞模樣,頓時加重了語氣。




“真的,您二位別不信,桑阿婆準得很,前些年我子息困難,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小兒,身子骨還差得很……”




“那是日日哭夜夜啼,直把我家四個大人鬧了個人仰馬翻!”




“實在是沒辦法了,因為小兒的問題,家裡大人都是日日拌嘴,誰都火氣大得很,我家漢子更是沒有心思去做工賺銀兩。”




“後來啊,我家婆尋了涯石街的桑阿婆,尋了她問鬼,嘿,好傢伙,你道我家小兒為什麼鬧不停,原來啊,是有人故意搗的鬼,就是有人想要讓我們破家!”




說起這事,阿慶嫂還咬牙切齒。




“我進門的那一日,家裡親戚還有街坊鄰居都來家中做客觀禮,也不知道是哪個挨天殺的不講規矩,她居然拎了掃帚擱我家堂屋大門前!”




阿慶嫂一拍大腿,對當初那場禍還有幾分怒,“就這麼巧,這吉位被掃帚所汙,可不是請了瘟。”




“後來啊,我們找了桑阿婆問鬼,桑阿婆一通做法,替我們算了良辰吉日,好好的設供擺果,大金大銀燒了好大一捧,家裡這才安寧。”




“別的不說,我們家的口角都少了,小兒的哭啼也停了,身子骨沒幾日便養好了許多。”




“現在是小牛犢一隻,哈哈。”




阿慶嫂是個大嗓門的婦人,那聲音爽脆,她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家的事情說得跌宕起伏,顧昭都聽入迷了。




她瞧了瞧旁邊,旁幾人也一樣聽得很認真。




有人不是很信,小聲嘀咕了一句,“怕不是碰巧了吧。”




“怎麼可能!”事關恩人桑阿婆的清譽,阿慶嫂急了,當下眉眼豎起,怒瞪了過去。




“這事兒真真的,你不信找我的街坊們問問,一問便知!”




“你道我們後來沒有問嗎?我和你說,我阿慶嫂是個較真的性子,我還真一個個託了當初參加觀禮的人,大家夥兒幫我回憶了,真有人在我家堂屋那兒擱了掃帚,一擱還擱了兩把!”




她微微喘了口氣,“連位置都和桑阿婆說的一絲不差!”




這話一出,大家夥兒後背無端的一陣寒。




顧昭:......




天冷聽坊間鬼事,那叫兩個字,凍人!




……




謝家夫婦哭得腦子還有點暈,聽了這麼多也沒聽明白。




謝福文楞眼:這,這和他家老爺子,有啥關係啊。




旁人有人瞧不過眼了,輕輕推搡了他一把。




“大兄弟,去吧,請桑阿婆問問謝阿翁現在在哪裡,別去想準不準,不準咱們就當把錢撒大河裡了,左右也沒多少。”




“要是準的話,你還能尋回謝阿翁,這人啊,總得入土為安不是。”




這話說得謝福文又是涕淚四流,“是是,大家夥兒說得是,我,我這就去請桑阿婆過來。”




“我去我去。”阿慶嫂一下便跳了出來。




她攙扶著褚氏往河堤樹陰下的大石頭處走去,關切道。




“我和桑家阿婆熟,好說話呢!你瞧你倆這心神不寧模樣,還是這兒等著吧。”




褚氏感激不已:“哎,謝謝大妹子了!”




……




阿慶嫂走後,謝福文和褚氏也坐不住了,原地來回轉著圈,時不時的瞧瞧人來沒。




謝福文甚至趟了水,上了烏篷船,抱著那捆了布條的木櫓在那兒哭,“爹啊,我的老爹啊......”




顧昭側頭朝王慧心看去,“彗心阿姐,你要先回去嗎?”




王慧心搖了搖頭,“再等等吧。”




顧昭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話。




這時候,大家夥兒都沒什麼心思閒說話,靜靜的等著阿慶嫂去請桑阿婆。




顧昭瞧了一眼謝家夫婦,輕輕踢了趙家佑一腳,開口道。




“去,你去我家灶間,幫忙將藤壺拿來。”




她頓了頓,繼續道。




“給謝家伯伯和伯孃斟杯熱水喝喝。”老是這麼哭,人哪裡受得住,喝點水還能緩緩心神。




趙家佑嘟囔,“怎麼就要我了。”




顧昭瞪了一眼過去,“快去!”




趙家佑一窒,隨即拔腿就往顧家跑去。




乖乖,顧小昭瞪人還真有兩分嚇人!




......




謝福文和褚氏喝了熱水,寸斷的肝腸緩了緩,這才停歇了哭泣。




兩人坐在大石頭上,雙手捧著黑瓷碗,眼神呆呆,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顧昭嘆了口氣。




人就是這樣,遇到讓自己悲傷的事,從不信到崩潰,再到晃神發呆,這時連神魂都不是他們自己的了。




心裡空空蕩蕩,就像是一直踩一直踩,卻怎麼的也踩不著腳下的地。




旁人勸說無用,只能自己慢慢的一點點想通,再放開……




......




“來了來了,桑阿婆來了!”




西面有腳步聲傳來,不知道是誰不經意瞥見,當即大叫起來。




大家夥兒一下提起了精神,轉頭朝西面瞧去。




顧昭也瞧了過去。




只見一個瘦削的老婦人微微躬著身,手中拄一把紅漆木雀首的柺杖,一步一步慢慢走來。




杖身並不是筆直的,而是蜿蜒有節,彎曲處的線條打磨得十分細緻,隱隱似有光澤漾出。




顧昭抬頭。




“謝家子在哪兒?””桑阿婆開口,她的聲音有些暗啞,說話很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




畢竟上了年紀了,她一頭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下格外的顯眼。




細薄又稀疏,但桑阿婆卻梳得很整齊,每一根頭髮絲好似都貼著頭皮,低低的墜在後脖處,只用一根簡單的紅木簪子點綴。




……




“在這,在這,阿婆我在這。”




謝福文連忙站了起來,他旁邊的妻子褚氏也跟著站了起來。




謝福文:“這是我家婆娘。”




桑阿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她撩起眼,環顧了下四周,視線掃過顧昭時,顧昭有一瞬間的發僵,但桑阿婆的視線卻沒有停留。




顧昭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感覺。




她這是想讓人察覺出不對呢,還是不想......




記憶中的小顧昭,好像真的,真的就只有自己記得了。




......




桑阿婆是個利索人,她問明瞭艄公謝振俠的生辰八字,又取了謝福文兩滴指尖血,特意取的是無名指的指尖血。




無名指通心,取父子連心之意。




桑阿婆鬆手:“好了。”




褚氏連忙拿了帕子出來,準備替自家相公包紮,卻被謝福文一把推開了。




“我不用。”




就這點傷口,再遲一會兒包紮,它都得結痂了!眼下還是爹的事要緊!




……




眾人幾乎是秉了呼吸去瞧桑阿婆做法施術,顧昭更是看得認真。




桑阿婆拄著杖,腳步顫巍卻穩定的走著罡步,她手中一柄三清鈴,閉著眼,因為年邁而有些乾癟的嘴裡不斷的有咒語溢出。




含含糊糊,聲音越來越密,手中的鈴鐺也越來越急……




顧昭凝神,那聲音越積越多,好像達到了臨界的地方,砰的一聲炸開。




倏忽的,桑阿婆腳下的步子在顧昭眼中看不見,聲音也不再……她眼中只有那似是腳步帶起的氣流。




瑩瑩似有罡勁。




那一瞬間,對照起《太初七籖化炁訣》中的口訣,以前一些似懂非懂的地方,就像是一層看不清的薄膜被打破。




剎那間,顧昭只覺得似有一道清流拂面而過。




再睜眼,桑阿婆的腳步在她眼中越發的清晰,甚至在她邁腳的前一步,顧昭便已經預判了她的腳步。




顧昭在心裡默唸,目光在桑阿婆蹣跚的腳步上游走:……坎水多波急......艮山不出其......坤德合無疆......




一陣風來,顧昭朝樟鈴溪江面望去,面上有困惑,沒有,這一通招魂問鬼,什麼都沒有。




顧昭的視線落在案桌上那碗沾了鮮血的清水。




如果生辰八字是對的,謝福文和謝振俠也是親生父子,那麼,出現這樣情況,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顧昭朝樟鈴溪看去。




老艄公謝振俠沒死!




……




那廂,桑阿婆收了三清鈴,睜開眼睛,面容有些疲憊的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