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徐大人跪在地上,拱手道:“殿下,臣聽說府衙監獄裡的囚犯三日後將被問斬?”
“沒錯,你有意見?”楚王知道他這次來恐怕沒什麼好事,臉也拉了下去。
徐大人面色不變,繼續道:“臣不敢,但據臣所查,這些人勾結反賊的證據不足,臣認為應當將所有證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複審。”
為避免地方上濫殺無辜,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大景有死刑複審制度。地方上判了死刑後,要將該犯人的檔案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進一步審查,確認證據確鑿,沒有冤假錯案後,然後將批覆送到地方,才會正式對囚犯實施死刑。
但這幾百人的證據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到了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通不過,而且還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楚王當然不幹,坐直身,怒道:“好你個徐雲川,你是懷疑我審案不公、濫殺無辜嗎?”
“臣不敢,只是此事涉及幾百人的性命,需謹慎處置,還請殿下諒解。”徐大人雖是跪著,但態度卻不卑不亢,說話也有理有節的。
楚王氣得不輕,指著他說:“父皇下了旨意,凡是與反賊勾結,殺無赦,誅九族,不用刑部和大理寺複審,莫非你是想抗旨不成?”
徐雲川仍舊維持著跪姿:“臣不敢,但臣身為松州的父母官,自當對轄下百姓負責。此事牽扯幾百人的性命,其中包括了牙牙習語的孩童和耄耋之年的老人,理當謹慎處置。若真是證據確鑿,晚些時日殺他們又何妨?”
晚些時候誰知道會出什麼變故?
楚王真是恨死了徐雲川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惡狠狠地說:“徐大人莫非打定了主意要與我作對?”
這次徐雲川沉默的時間長了許多,似乎是在衡量這事。
楚王坐了回去,嘴角翹起,嘲諷地看著徐雲川,他還以為這老傢伙的骨頭有多硬呢,這不一句話就嚇得老實了很多。
少許,徐雲川再次開了口:“楚王殿下,臣查過,即便這些人身上有些可疑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因此臣提議,不若將問斬改為流放南越,永世不得回松州,也能達到懲戒他們的目的。”
若一開始徐雲川這麼說,楚王肯定不答應,這些人通通都得死,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免得留下後患。
但在報到刑部和大理寺複審與流放南越相比,顯然後者更容易令他接受。若是徐雲川不依不饒地非要揪著這事不放也是麻煩,不若各退一步。
反正他圖的是這些人的錢,流放家產一樣要充公,而且去了南越那破地方,一輩子也別想回來了,跟死了沒什麼區別,妨礙不了他什麼。
在心頭做了一番取捨後,楚王緩緩開了口:“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我就放他們一碼,流放南越就流放南越,不過此案由徐大人去判。”
這是要將徐雲川拖下水。
以後若是查起來,徐雲川這個判“冤假錯案”的知府也跑不掉。就是為了他自己腦袋上的那頂烏紗帽,他也得將這樁案子弄得天衣無縫。
徐雲川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如何不知楚王的限惡用心,但現在想救這些無辜的百姓,他別無選擇。
“多謝楚王殿下的信任,臣定不負殿下所託。”徐雲川恭敬地說。
***
楚王鬆了口,這事就好辦了。
未免中間出現什麼變故,徐大人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宣判了此案,然後找了容建明幫忙牽線,弄了一艘去廣州的船隻,迅速將這幾百人打包送走。
出發前,徐大人尋了個機會單獨見池正業。
“今日你們受委屈了,別的本官不敢承諾,但有朝一日若能還你們一個清白,本官必替你們翻案。”
池正業連忙道:“大人實不必如此。草民知道,草民一家能有今日已是託了大人的福。若非大人,我等已是人頭落地,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草民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大人身體康健,官運亨通。”
他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讓徐大人心裡更愧疚了,但他沒說什麼,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去吧,本官就送你們到這兒了,遙祝你們平安抵達廣州。”徐大人揹著手道。
池正業又給他重重行了一個大禮,這才轉身跑向碼頭。
上了船,他身邊便立馬圍了一圈人過來,都是跟他年紀差不多大,平時來往比較多的幾家當家和管事的。
“池三爺,你去過廣州吧?你與我們說說,廣州是什麼樣的?”
“池三爺,咱們到了廣州,以後以什麼為生,你想過嗎?”
“池三爺,咱們會不會抓去服勞役?”
……
池正業被他們問得頭暈,趕緊伸出手說:“打住打住,你們一窩蜂地來,我怎麼回答?一個一個來,廣州是什麼樣的啊?廣州其實跟松州沒太大的區別,就是人口比松州稍微少一些,冬天更暖和,那邊的水果蔬菜種類更多,有不少咱們在松州沒見過的物種,你們去了便知道了。”
“服勞役啊?應該不會,南越沒有大的工事,估計用不上咱們。至於以什麼為生,大不了咱們開墾荒地,自己種地養活自己唄!南越別的不多,就是荒山荒地特別多,不過蚊子蛇蟲野獸也多,大家最好抱團行動,以保安全。”
這並不能讓那幾家高興,因為他們都好幾代沒種地了,早忘了許多莊稼是怎麼種的。尤其是聽說到處都是蛇蟲野獸的,讓這些長期生活在安穩城市裡的人更是嚇得臉色都白了。
見他們這反應,池三爺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嚴重了點,勸慰道:“大家不必擔心,南越也有不少城池村落,這些地方都是安全的。”
“那咱們能留在城裡或是鎮子上生活嗎?”關家一個少年忐忑地問道。
池三爺如今也說不好,但為了寬大家的心,他還是用力點頭說:“肯定可以的。”
隨著船隻逐漸逼近廣州,原本還算淡定的人都開始緊張起來,個別甚至緊張得開始暈船。
面對這種情況,池三爺也沒有好辦法,只好跟他們交底:“我準備去投靠一位朋友。我妹妹一家被流放到南越便是他安排的,雖說不及在松州時的生活,但也堪比小富之民的生活,一家老小吃穿住總是不愁的。”
“那譚家現在在做什麼?”顏家的話事人問道。
池三爺也不是很清楚,他雖然來過廣州兩次,但行程都太匆忙了,沒抽出時間去看望自己的妹妹。只能根據寫信的內容回答:“譚家女人都在織布,男丁則在我那位朋友的莊子上做了小管事。”
這聽起來好像還不錯,至少比去荒山野嶺開荒靠譜。因為這都快到冬天了,地開墾出來也得明年才能種植作物,那中間這幾個月他們吃什麼?他們的家產可是全部都被沒收了。
“那,池三爺,你能否替我們引薦一下你這位朋友。我們這些人你也知道,大多都識文斷字,也會些算數,做個掌櫃或是賬房還是能勝任的。”顏當家代表大家,拱手對池三爺道。
池三爺沒有第一時間答應,因為他們全家這次都要靠劉七公子。
雖說劉七公子一直在招人,但這次可是有好幾百人,誰知道他需不需要?
自己不能夠擅自代別人做主。
他拱手笑道:“我們都來自松州,大家一路上多有照應,又是同鄉,能幫的我一定幫。引薦這事我答應,只是七公子需不需要這麼多人,實在不好說,我現在不能貿然答覆你們。”
“三爺盡力即可,我等感激不盡。”顏當家的連忙表態。
池三爺笑著點頭,心裡卻暗暗決定,若是七公子那邊沒法安置他們這麼多人,他也要腆著臉勞煩七公子幫忙將他們弄去好一點的地方。
畢竟都是同遭無妄之災的倒黴蛋,能幫一把是一把。出門在外,不就是要靠朋友嗎?
兩日後,船隻靠岸,停在了廣州碼頭。
押送的差役已經熟悉了流程,因為這次人比較多,所以他們決定先派兩個人去劉府通知劉七公子,看他那邊怎麼處理。
池三爺聽說了此事,忙道:“幾位差爺,罪民與七公子做過幾次買賣,這回可否帶小的一起去見七公子?”
已經被劉子嶽銀錢加大棒□□得服服帖帖的湯勇連忙笑道:“當然可以,池……三爺與我一道去就是,七公子見了你肯定很高興。”
說完最後一句,他心裡不禁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那位七公子是怎麼想的,就喜歡這些流放的罪犯,每次給錢都給得特別痛快。
這回一下子弄了這麼多人過來,得到的酬勞,都夠他回松州買座大院子了。所以他對這些人也特別客氣。
湯勇美滋滋地帶著池三爺去了劉府。
彼時,劉子嶽正與冉文清在院子裡下棋,秋高氣爽,天氣晴朗又不熱,正是最好的時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偷得浮生半日閒。
聽聞湯勇來了,劉子嶽不是很感興趣:“你們按以往的規矩處理就是。”
給錢,詢問這些人的意願,願意去興泰的就去興泰,不願意的就送去連州,順便把交接的公憑也給辦了。這種小事就不用一一彙報到他面前了。
僕人連忙道:“公子,隨湯勇一塊兒來的還是池三爺。”
“他來了?”劉子嶽覺得有點奇怪,聽說太子在江南忙著呢,他應該沒空才是。不過大老遠的人都來了,還是見見吧。劉子嶽放下棋子道,“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