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朕這一生的成就,全靠自己努力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點頭說道:“王次輔所言有理。”





王崇古所有的反對意見,都是基於現實,基於踐履之實在反對,而不是賤儒那樣狺狺狂吠,扛著禮法的大旗喋喋不休,卻說不到一點實際的內容,還田法成功固然可喜可賀,但是其過程之痛苦,成功希望之渺茫是必須要要考慮的事兒。





張居正教朱翊鈞三思而後行,人之處事,固不可以不思,而亦不可以過思。善應天下之事者,惟當以窮理為主,而濟之以果斷。





意思是人做事,當然要反覆思量,但同時也不可以過度思量,天下所有的事兒,要要以理為主,更需要果斷。





王崇古的諫言,不僅僅說服了張居正,同樣說服了皇帝,這不是因噎廢食,而是防止大明陷入泥沼之中,既然不可行,可以暫緩再議不遲。





朱翊鈞春秋鼎盛。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其實我們可以暗度陳倉,把還田疏的政令反過來理解一下,從我們去,到他們主動來,有的時候人和驢一樣,叫立不立叫跪不跪,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是謂犟,你越讓他站起來,他越是要跪。”





王崇古現在有點賊眉鼠眼,顯然他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完全是歪門邪道,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反其道而行之。





王崇古進一步說道:“有的時候,越是勸他放棄,他越是不肯,例如這個田畝,朝廷無論是減租公賣放領額田,都是要人命、提都不能提的事兒,但是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呢,勸農桑。”





“朝廷也是勸農桑,越是重視農務,遮奢戶們就會覺得,這是讓他們當牛做馬,反而越不願意再兼併,甚至願意讓出土地了。”





朝廷此時越是勸農桑,這些遮奢戶們,就會覺得老爺們把天大的好處往自己兜裡揣,官廠團造如火如荼,開海海貿如日中天,卻讓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地裡打滾,遮奢戶們自己就會想方設法的進入手工作坊,甚至是機械工場裡了。





這些資產投入需要銀子,而且持續不斷的投入,田畝是可以置換銀子的。





王崇古的田畝回收計劃和張居正的目的是完全相同的,但做法卻南轅北轍。





“王次輔怎麼想到這種招數的?”朱翊鈞聽聞之後,滿臉不敢置信,他都打算暫且放棄了,等生產力進一步提高後再談此事,結果王崇古搞了個暗度陳倉之法。





王崇古特別瞭解陛下,陛下不是個那麼容易放棄的人,比如當初所有人都覺得楊博和張居正交換結束後,刺王殺駕案就徹底落下了帷幕,卻沒想到,張四維被族誅,張四維本人被做成了標本;比如當初所有人都以為隆慶議和,已經了結了和北虜的恩怨情仇,但陛下還是遣京營,把俺答汗抓到了京師斬首。





這就是眥睚必報的皇帝陛下,陛下,從來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這個時候,勸說陛下收回了想法,陛下只是暫時按下了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日後一定會繼續推行。





這也是張居正帶王崇古過來的原因,王崇古提供了另外一種解法。





王崇古他是怎麼想到這種詭異的法子?他滿是惆悵,略感無奈的說道:“家裡有個不省心的逆子,越是不讓他做什麼,他越是要做,現在放開手讓他做了,他反而什麼都不敢做了。”





王謙的確是大明頭號逆子了,仗著自己一人繼承家業,那真的是行事百無禁忌,越是不讓做,就偏要做,不讓賺錢,就非要倒騰珍珠案,王崇古從王謙身上,找到了破局之法。





朝廷越是管,這幫個縉紳們就只會覺得朝廷管的寬,要動他們家的祖產,可是換個思路,催動縉紳們主觀能動性,讓出田畝,一點點分化,降低抵抗意志,還田疏,反而能落到實處去。





這就是王崇古完整的諫言。





“逆子,逆子好啊。”朱翊鈞沉默了許久,認同了王崇古的弔詭路線。





這套說辭是不符合常理的,但在大明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太多了,勢要豪右就跟不聽話的逆子一樣,你越是約束,他們反而越是反抗,還不如讓他們自己乖乖交出來,這個思路是可行的,至於能不能走的通,那就得看操作了。





勸農桑,本就是朝廷要務,這一點從朱翊鈞親事農桑就體現的淋漓盡致,朝廷越是鼓勵,勢要豪右在其中反而越少投入,目光更多的聚焦於工商,而不是農桑之上。





蒸汽機是要吃人的,王崇古說了自己來的第二個目的。





皇家格物院認為,大明的蒸汽機在生產工具改良之後,無論是馬力還是產能都會迎來一個可怕的增長,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朝廷的目光必須看的更加長遠,蒸汽機不僅僅會吃海外的人,也會吃大明的人。





毛呢官廠去年因為三匹馬力蒸汽機的應用,清汰了三千織娘,而今年7.5匹、更小、效率更高的蒸汽機的問世,而且還要應用到織造局、棉紡織業上,那又要清汰多少織娘?





西山煤局有抬柴夫一千五百人,那麼朝廷將蒸汽機運用之後,這些抬柴夫抬了半輩子的煤,這一千五百抬柴夫就必須想辦法安置,官廠團造是為了安置窮民苦力,不是為了製造窮民苦力。





這些問題,都是大明值得注意的,而解決之法,就是規模,擴大橫向的規模。以容納可能被清汰的工匠。





這個時候,松江學派提到的問題再次應驗了,大明朝廷過度干涉,是需要投入的,而且投入因為資產回報必然降低的緣故,一定會產生負債,負債越多,朝廷就會越危險。





朝廷要擴張,就會面臨債務不斷增加的大問題,大明綏遠馳道、礦業已經欠了不少的債,現在完全是拆東牆補西牆,拆海貿的利益,補陸地開拓的虧損。





所以綏遠馳道、綏遠礦業必須要成功,徹底完成南銀北煤的對流,才能繼續向前。





幸好主持綏遠之事的是非常可靠的戚繼光。





朱翊鈞這一生的成就,全靠自己努力,文張武戚,上!





戚繼光的可靠性是無需置疑的,他甚至會開礦,當初撐起了整個大明白土供應的桃吐山,就是戚繼光找到並且報聞朝廷,組建俘虜開採,運抵京師,開礦對於戚繼光而言並不困難,尤其是露天礦,對於戚繼光而言,主要是組織度的問題。





萬曆十年正月十二日,在上元節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大明開始了勸農桑,旨意的內容和過往大同小異,都是命令有司勸農桑,抑遊惰,禮高年,問民疾苦,收民意報上聞,其職官汙濫不能舉者,量輕重議罰等等。





但唯獨多了兩件事,那就是,地方有司不得擅興不急之役,更不得任民自流,防奪農時。





就是一些不急的勞役,不得擅自興土木大事,而且要勸導百姓,開墾田土,好好種田,不要耽誤農時。





而在執行上,則是松江府市舶司不再頒發田畝換船引政令,在萬曆二年松江府市舶司組建後,一萬畝良田可以換一張船引,這張船引是要每年在市舶司進行堪合,最多延期六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