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兩宋男兒戴簪花,人妖物怪齊卸甲


                 萬曆七年的新政,仍然主要集中在富國強兵之上,富國主要是深化清丈還田的推進和建立大明海上稽稅體系,而強兵,主要是組建屬於大明的騎兵和增加海防巡檢司的設立。

  朱翊鈞折騰的船舶票證生意,既是對張居正富國強兵新政的支持,同樣也是皇帝新政,開海事中的一種深化。

  “遷徙來的富戶,最近怎麼沒什麼動靜了?”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微微敲動著,他覺得不對勁,西土城遷徙來的富戶們,實在是太老實了。

  “漢朝時,遷徙到五陵的富戶,在漢武帝還在的時候,也非常老實,先生說,他們在等。在等什麼,臣以為他們在等先生死。”馮保稍微思忖了下,西土城的遮奢戶就像是潛伏在茂密樹林裡的毒蛇,稍不留心,就會被他們給咬死。

  馮保思來想去,覺得乾脆讓戚繼光帶著京營踏平算了,就說是他這個馮保進的讒言好了。

  張居正眥睚必報,不僅僅是王崇古怕,其實遮奢戶們也很怕,張居正收拾人,根本不講任何情面,在政治光譜上,是典型的變法更新的激進派,只是有時候,相比較陛下和譚綸,張居正比較像保守派而已。

  清丈還田,得罪了多少鄉賢縉紳,得罪了多少勢要豪右,現在的他們一打一個不吱聲,就是在等。

  你張居正又不是長生不老,總有你死那天!

  朱翊鈞停下了敲動的手指,對馮保豎起個大拇指說道:“馮大伴說的有道理,他們還是不怕朕,更怕先生。”

  “不少人可是覺得,陛下也是先生嚴刑峻法的受害者,畏懼先生的威風,不敢反對他的新政。”馮保從來不這麼認為,他親眼見到了,張居正在陛下面前支支吾吾。

  張居正的內心堅如磐石,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已經知天命的張居正,他的思想鋼印根深蒂固,卻在一次次奏對中,被陛下的大錘小錘,硬生生給錘碎了。

  《矛盾說》,到底陛下是作者,還是張居正是作者呢?從刊行的矛盾說的排名而言,是陛下。

  在層層信息繭房的作用下,對於朝堂上的局勢,除了在文華殿日常廷議的廷臣們能夠清楚,剩下的臣子們,都是霧裡看花,所以,小皇帝也是受害者,張居正丁憂致仕後,小皇帝的種種暴虐作為就是釋放壓力,而張居正再次回來,攔住了小皇帝倒反天罡的行為。

  朱翊鈞眼睛微眯的說道:“遮奢戶們要的從來不是明君,當然他們也不要殘暴的昏君,他們希望看到的是像先帝那樣的君王,什麼事兒都不管,安心享樂。”

  “朕豈能讓他們如願,他們最好不要對先生動手,若是沒了先生,朕倒是要看看,誰還攔得住朕。”

  朱翊鈞一生行事,對殺人興趣很大,若是張居正真的死於刺殺,朱翊鈞只能變成:

  天生萬物以養民,民無一善可報天。

  殺殺殺殺殺殺殺!

  西土城遷徙來的遮奢戶們,到底在幹什麼,最近連罵皇帝的事兒,都跟他們沒有關係了,安靜有點過分,皇帝對這些人還存在著十分的忌憚。

  西土城的遮奢戶在忙著賺銀子,確切的說,忙著和晉商們爭奪十分有限的三桅、五桅認籌配額,可謂是用盡了全力,動用了一切人力物力,居然和提前得到了消息的晉商,在持有的船舶票證的規模上,斗的你來我往,旗鼓相當,雖然規模略有不如,但是質量上更勝一籌。

  西土城遮奢戶們,主要持有的是五桅過洋船的船舶票證。

  和安東尼奧一樣,相當的識貨,生意人不識貨,就不要做生意。

  這日又到了燕興樓交易行的關閉日,每七天有兩天關門歇業,燕興樓交易行也是要盤賬的,西土城一群遮奢戶們各家的家主們,都到了燕興樓三樓,今天是慶功日,晉商們的確有銀子,但是西土城的銀子,比晉商們多得多。

  “泰西那幫蠢貨,堂堂五桅過洋船都能被他們搞沉了!五桅過洋船什麼樣?能特麼的沉船,那個迭戈,蠢貨中的蠢貨!”姚光啟的父親姚長貞,怒罵泰西特使迭戈,把五桅過洋船弄沉了。

  安東尼奧帶著的時候,幾年了,五艘只少了一艘,還是遇到了罕見的詭浪,這個迭戈,一個人就霍霍了兩艘。

  別人不知道海貿的利厚,西土城遷徙來的富戶人人知曉,別人不知道五桅過洋船的霸道之處,天天跑碼頭的西土城遷徙富戶們,每天望著五桅過洋船,望眼欲穿。

  本來這些個遮奢戶們還以為,大明皇帝喜歡吃獨食的那個小家子氣,這五桅過洋船永遠只可能屬於皇帝,可燕興樓交易行的認籌,讓西土城遮奢戶們大跌眼鏡,這大明皇帝什麼時候這麼大氣了?那可是五桅過洋船,居然會拿出來認籌。

  即便是隻有分紅權,但他們還是五桅過洋船的船東!

  姚長貞經過多方打聽,才在四夷館和會同館驛聽到了這次兩艘五桅過洋船沉沒的細節,整個人都處於出離的憤怒之中。

  “簡直是暴殄天物!那麼多的水密艙,他們都能玩沉了,是在撞暗礁嗎?即便是遇到了狂風驟雨,瞭望之人手裡的千里鏡、風速儀都是航海的上等好物!該死!”一個人怒氣衝衝的說道,這兩艘五桅船在他手裡,得賺多少銀子啊!

  “光啟到了嗎?”姚長貞擺了擺手,詢問著今日的主角是否到場。

  主角就是已經被當成棄子賣給了凌雲翼的姚光啟,這半年多的時間,這個棄子,一直在凌雲翼身邊做事,姚家本來都放棄了這孩子,但現在他又回來了,而姚長貞不得不等著,因為,開罪不起。

  姚光啟本人不好惹,姚光啟背後的凌雲翼,那更惹不起。

  爹等兒子才能開席,這就是不孝,姚長貞妻妾很多,也不缺這麼個兒子,就這一條就足以姚長貞把這個逆子逐出家門。

  已經當棄子給賣了,算是實質性的逐出了家門,那沒事了。

  “爹爹,諸位叔伯,孩兒來遲了,還望海涵。”姚光啟人未到,聲音先到,他本就是風流倜儻一書生,在京師的時候,可是京師青樓姑娘們合不攏腿的闊少,和王謙鬥了幾個回合,偶爾還能贏幾次的姚家大少爺。

  姚光啟人一進門,就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因為他的臉上有一道從眉心到頜骨(腮幫子)左側末端的傷疤,如同一個蜈蚣一樣密密麻麻,讓人心驚膽戰。

  “諸位叔伯,這次回京沒帶什麼好物,就是一些晾曬好的海帶,給諸位叔伯嚐嚐。”姚光啟挨個見禮,身後兩個小廝將卷好的海帶,每一家面前放了一個,姚光啟滿臉笑容的說道:“此物燉肉極美。”

  “父親,孩兒也給伱帶了兩份兒。”姚光啟見過了父親,給父親送來了些禮物後,安安穩穩的坐下。

  “光啟,你這臉上,是如何破相的?”姚長貞看著變黑變瘦,臉上帶道疤的姚光啟,有些心疼的說道:“莫不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凌部堂打的?他明明是邀你做幕僚,何故如此苛責!”

  “不是。”姚光啟摸了摸那道傷疤,搖頭說道:“海寇搶漁夫的海帶,我出面阻攔,被砍傷了,如果不是密州市舶司駐防水師及時趕到,將這些海寇一網打盡,海帶就被他們搶光了,一群喪良心、有爹生沒爹養的玩意兒,搶漁夫的海帶,喪盡天良!”

  “至於這傷,沒什麼大礙。”

  姚光啟說得好聽,沒什麼大礙,疤痕上如同蜈蚣腳一樣的小疤痕,是縫合後的痕跡,還有肉瘤,若不是凌雲翼身邊跟著的大醫官們傾盡全力的救治,再加上命硬,早就死了,這裡砍傷後發炎直接入腦,引發腦炎,當場全村開席。

  姚光啟和之前已經完全變了模樣,不是模樣,還有心態,凌雲翼沒教姚光啟任何東西,就是把他送到了密州市舶司和漁夫們一起種海帶,到底是個讀書人,腦袋靈光,這種植海帶一事,給姚光啟弄的風生水起。

  “真的沒什麼大礙嗎?”姚長貞呆滯的問道,之前自己這個好大兒,對這張俊俏的臉,那是格外的看重,夏天還要打把傘,怕曬黑了,沒事還要塗點蘆薈汁,多少有點人妖物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