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





在大明初建的時候,雲南仍有大量的土司,而這些土司在這兩百餘年的時間裡,隨著黔國公府的日拱一卒已經逐漸消亡。





大明強,則黔國公府強,大明弱,則黔國公府弱,大明亡,則黔國公府亡,這是大明朝廷和黔國公府的關係,也是大明朝廷和呂宋總督府、長崎總督府的關係。





共興衰、同榮辱。





這是開海過程中的制度探索的過程,這對皇帝而言是極其枯燥無聊的,雲南、呂宋、長崎,都遠在天邊,甚至這輩子朱翊鈞都不會過去看看,討論一個只存在於堪輿圖和奏疏裡的地方,實在是有些高談闊論。





制度探索,也是必然要經歷的過程。





這也就是為何國姓正茂老是給皇帝送美女的原因之一,皇帝雖然到不了呂宋,但是知道呂宋現狀的女子,是陛下的枕邊人,那麼呂宋在皇帝的眼裡,會更加真實幾分。





王國光通過經濟的手段在進步的集權,集權,是帝制之下制度設計的必然。





朱翊鈞讓馮保送走了兩位臣子,單獨留下了侯於趙,然後帶侯於趙來到了寶岐司,寶岐司有多種農作物,五年如一日,朱翊鈞都在親事農桑,親自侍弄這些花農作物,他已經從那個養綠蘿都會死的種植黑戶成為了農學家。





在這個年代,朱翊鈞自稱自己是農學家,一點都不過分,他已經將徐貞明註解的所有農書看完,並且校對,徐貞明一直在對甘薯經修修補補,對甘薯的定位仍然十分明確,是救荒糧,是補充作物。





而徐貞明的研究重點,從甘薯也開始轉移到了稻穀,稻穀的改良要比徐貞明想象的要難,而且是難得多,徐貞明打算用一生去追尋稻穀谷種的改良。





侯於趙作為屯耕大家和徐貞明這個農學家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聊,朱翊鈞默默的離開,沒有打擾兩人。





農桑之事,是朱翊鈞最保守的領域,他總是那麼小心翼翼的,推動著農桑的進步。





民以食為天。





朱翊鈞回到了廣寒殿,坐在御書房的書桌上,拿出了一封信,信是戚繼光寫給小皇帝的,時隔半個月多,戚繼光終於寫了封信給皇帝,解釋了自己為何要進軍應昌。





在戚繼光看來,哪怕是把他戚繼光、李如松、陳大成、麻錦、萬餘精銳都葬送到了應昌,能換來大鮮卑山山道的完全控制權,對大明而言,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戚繼光送到皇宮的是書信,不是奏疏,不走兵部,不過內閣,是私人信件,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的私下溝通。





是朱翊鈞先給戚繼光寫信的,戚繼光不在京師,朱翊鈞就會一月三份書信給戚繼光,嘮叨自己的習武進度,碎碎念一些賤儒的噁心,碎碎念一些朝中黨爭。





寫信,是朱翊鈞從張居正那裡學來的,一種非正式溝通的手段,這些書信是不為人知的,不被古今通集庫收錄的私人信件。





戚繼光在書信裡提到了金國末年的一支奇兵,忠孝軍。





忠孝軍是在金國末年組建的,金國的歷史,大明讀過的都少之又少,甚至連金國本身,都顯得很陌生。





金國起於遼東,滅掉遼國後,再滅北宋,俘虜了宋徽宗和宋欽宗,佔據了秦嶺淮河以北的大片疆域。





成吉思汗起於漠北,不斷吞併草原諸多部落,對金國不斷攻伐,金國丟了自己的龍興之地遼東,龜縮於關內,不敢擅動,面對成吉思汗的攻伐,金國選擇當了縮頭烏龜。





金哀宗登基稱帝,面臨的是一個滿目瘡痍的朝局,為了救亡圖存,金哀宗立刻廢除了權奸,整飭軍務,富國強兵,而忠孝軍自此建立。





忠孝軍在遴選上,就是用歸正人,也就是從蒙古統治區域逃入金國的回紇、乃滿、羌、渾、漢人構成,這些人和蒙古人有血海深仇,最高編制為七千人,增月給三倍他軍,軍餉是其他軍隊的三倍,是金國的募兵制大成者。





而忠孝軍的戰績是極為輝煌的,大昌原之戰、衛州之戰、倒回古之戰,屢戰屢勝,對蒙古的戰績很強,對宋的戰績也很強,唐州之戰、歸德之戰,都給南宋軍打懵了。





軍士精銳、器仗堅整、軍餉充盈,則戰力恆強。





忠孝軍的統帥,完顏陳和尚,更是在那個蒙、金、宋三國混戰的年代裡,少有的兵家,他帳下的忠孝軍軍紀嚴明,勇於作戰,所過之處,秋毫不犯,深得民心,其軍紀堪比俗稱岳家軍的神武后軍,和戚繼光帳下南兵軍紀幾乎相同,是金哀宗所依仗的強橫勁旅。





然而,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忠孝軍屢立奇功,仍然難以挽回金國日薄西山的國勢,三峰山一戰,天不假時,完顏陳和尚率部戰死,忠孝軍陣亡大半,自此金國滅亡成了時間問題。





忠孝軍一直在勝,它不能敗,因為忠孝軍一敗,則所有凝聚起來的人心就會徹底崩解。





戚繼光帳下領著十八兩軍餉的南兵,和這支忠孝軍高度相似,軍士精銳、器仗堅整、軍餉充盈,戰力恆強,同樣,他手中的六千南兵,和七千忠孝軍的命運也很相同,忠孝軍不能敗,因為敗了人心就散了,戚家軍(六千南兵)也不能敗,因為敗了,大明真的有可能亡國。





戚繼光在薊州任總兵的時候,使命是拒敵,就是阻攔胡虜入寇,是震懾北虜,他不能出塞作戰,因為他是張居正創造出來的軍事神話,是震懾北虜的兇器,一旦戚家軍的不敗金身破了,那時候窮的連皇陵都得欠款的大明,真的擋不住俺答汗、土蠻汗的兩路進攻。





戚繼光解釋自己之所以要進兵應昌,是因為現在他可以敗了,因為震懾胡虜不再是他這個人不敗金身的神話故事,而是大明強橫的國力、充盈的國庫、堆積的糧草和凝聚的人心。





他不再是那個擎天柱,對於一些戰略上的冒險,就可以嘗試了,大明也有這種底氣嘗試。





這封信的主要內容就是,戚繼光告訴皇帝,他,其實沒那麼重要。





忠孝軍再厲害也有敗的那天,戚家軍再強悍也有輸的時候,大明現在輸得起。





就像洪武年間,徐達、李文忠、馮勝三路大軍攻伐嶺北和林,旨在永清漠北,徹底消滅胡元政權,結果徐達大敗而歸,李文忠不賠不賺,只有馮勝獲勝,大明在洪武五年輸了,可是在洪武二十一年,藍玉進攻捕魚兒海,徹底擊垮了胡元政權,把胡元的皇帝號徹底打沒了。





大明輸得起,是戚繼光最想看到的局面。





當然,李如松的這次追擊戰打的實在太漂亮了,讓這次的進軍更像是戚繼光本人料事如神。





朱翊鈞看完了書信,略顯疑惑的說道:“朕怎麼覺得戚帥這是在炫耀啊,張大伴,你看,戚帥這意思是不是說:我本來打算要敗的,結果輕輕鬆鬆的就贏下來了。”





張宏笑著說道:“陛下啊,擁有軍事天賦的人在戰場上打仗,那發生什麼都不稀奇,北虜看起來弱,那是面對戚帥時候弱。”





“戚帥就這個意思:我還沒用力,他們就倒下了。”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炫耀之意,這不是戚帥故意的,誰讓戚帥有軍事天賦呢。”





“張大伴,你說朕有沒有軍事天賦?”朱翊鈞略顯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