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七十七章 漫不經心的炫耀

“這枚假銀幣是怎麼做出來的?”朱翊鈞拿著手中的那個假的銀幣,打量了很久,這玩意兒有點怪,實在是太精美了,如果銀幣作假到這種地步,大明的錢法,這還沒上路就得夭折。





“工匠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雕刻出來的。”王國光揭曉了謎題,不是軋印,是雕刻。





“原來如此,大司徒費心了。”朱翊鈞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幹了什麼。





把王國光精心準備的入閣政治許諾的演說,用直覺給破壞了,怪不得王國光一臉繃不住的模樣,精細設計敗給了吝嗇鬼的天賦異稟。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對金銀之物天然敏銳罷了。





王國光本來想用銀幣、銀錠和假銀錠來告訴大明皇帝,白銀為何無法充當貨幣。





鉛錫銅合金質地極硬,為了搞那麼真的假銀幣,王國光費了天大的勁兒,要知道給鉛錫銅印花真的太難太難了,他給皇帝呈送的根本不是印花,而是用的手工雕刻的手法,達到一種以假亂真的效果做出來的。





製作這麼一枚假銀幣的工本費,就遠遠超過了一兩銀子的價值。





結果到了皇帝手裡沒多久,就憑藉不能言表的愉悅感給破解了,明明沒什麼差別,但是皇帝硬生生的感覺出來了,王國光去哪裡說理去?





皇帝的天賦異稟打亂了王國光的敘事結構,但他還是把自己想說的說明白了。





白銀更加確切的說是銀錠,不適合做為通用貨幣使用,因為不適合貿易的根本,交換。





白銀太過於貴重,而且容易仿造,造假極多,充斥在市場上的假銀錠阻礙了大明商品的交換,進而阻礙了大明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蛻變的進程,而銀幣不會,因為真正的白銀延展性極好,可以印花,製造出極為精美的銀幣,可以充分履行貨幣的職責。





這就是王國光從大明豬圈裡的白銀談起,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囤銀子,不是主動而是被動,因為他們也不確信自己用貨物一定能獲得真金白銀,索性直接埋進土裡囤積起來,這是萬曆五年十二月,這個時候違約的成本實在是太低了,欺騙之後逃之夭夭,極難尋覓。





從最開始鑄幣的時候,戶部、工部、內帑都不斷的強調,鑄幣不精美,不如不鑄幣。





銀幣的防偽不是依靠它可以吹響,而是依靠它精美的花紋,因為其他金屬沒有這麼好的延展性,不容易印花,就是比重相同,手感相同,但是因為延展性的緣故,精美的花紋才是它最大的防偽之處。





大明的鑄幣軋機用的是水力螺旋軋機,可以施加巨大的壓力在銀條上壓出精美的花紋,想要達到這種效果,當下大明唯有朝廷有這種能力。





王國光也宣佈了自己入閣的政治宣言,他要將大明的白銀全都變成可以流通的貨幣,這樣一來,一條鞭法才有施政的基礎。





朱翊鈞詳細的聽完了王國光的奏稟,對王國光的奏疏非常贊同,鑄幣的過程,大明可以收取鑄幣稅。





鑄幣稅,就是在鑄幣過程中的火耗,大明的銀幣的白銀含量為九成,添加進去的鉛錫銅就是利錢,如果大明狠狠心,可以往下降一點,甚至做成鉛錫銅內芯,外面蒙皮,就看朝廷的財政狀況了,朝廷財政狀態良好,鑄幣的白銀含量高,朝廷財政狀態糜爛,那鑄幣的白銀含量就低。





兩宋用實踐證明過,降低貴金屬含量的鑄幣,完全是在自掘墳墓,因為貨幣的貴金屬含量,在當下就是朝廷信譽的代表。





北宋時候,朝廷鑄銅錢一年超過五十億枚,到了末年的時候,宋徽宗趙佶,就讓蔡京一步步的降低銅錢中銅的含量,增加鐵的含量,後來乾脆全部鑄造鐵錢,慢慢的連鐵錢都不鑄了,開始用錢引、交子對下收割,朝廷的信用開始破產。





這個信譽崩潰的過程有點像大明寶鈔貶值到擦屁股都嫌硬的過程。





王國光說了很多鑄幣的好處,有規範樣式、便於流通、大利商貿、利於大明小農經濟蛻變、促進商業發展,要說貨幣的作用,王國光能三天三夜說不完,對於大明幾近於糜爛的財經事務而言,能鑄出來銀幣已經是極好的了,因為在此之前,大明並沒有實質性的貨幣。





大明每年鑄銅錢兩千萬枚,大約相當於兩萬貫,也就是兩萬兩銀子,根本無法滿足大規模流通需求,只有永樂年間曾經大量鑄錢,比如織田信長的族徽就是永樂通寶。





能鑄銀幣已經是老祖宗燒高香,祖墳冒青煙了。





大明福建有銀山,銀的含量極低,就這還鬧出了葉宗留-鄧茂七的民亂,那是正統十三年,一場由福建波及五省之地的百萬之眾的巨大民亂,其規模甚至超過了黃巢當年搞出的動靜。





大明一共兩次主少國疑,一次是正統年間的明英宗,三楊輔政,一次是萬曆年間,張居正輔國。





朱翊鈞始終覺得歷史給三楊太多的讚譽,三楊並沒有教育好明英宗,更沒有留下一個鼎盛的大明朝,遠不如張璁、張居正當國時的成就。





人家張居正給朱翊鈞留下了能霍霍三十年的遺產,三楊留給明英宗的可是個千瘡百孔,國事危如累卵的大明朝,都是文臣,三楊飽受讚譽,張居正居然混了個褒貶不一。





大明全境一年能出十萬兩白銀,這都算是豐年了,這點銀子根本不夠用了發行貨幣。





現在得益於海外白銀的輸入,大明終於將白銀貨幣化提上了日程,而負責這一切的是新入閣的大司徒王國光。





楊博曾經說過,王國光慎獨,就是特立獨行,志向高潔不願意與旁人同流合汙,他就是想做自己的事兒,他的主張是國富民強,而不是富國強兵,和張居正的新政有重合的地方,是同志、同行、同樂之人。





楊博說張四維首鼠兩端不為人臣,說葛守禮憨直,說王國光慎獨,楊博看人真的很準。





朱翊鈞和王國光聊了很久,才確定了擴大鑄錢的規模,將兵仗局的規模進一步擴大,從每年五十萬銀幣的規模,在五年的時間內,升級到每年一百五十萬銀幣,同時加大對雲南滇銅的開採力度,將鑄銅錢的規模從現在的每年三千萬錢,在五年的時間內提升到每年三十億錢,而滇銅的開採和鑄錢,需要黔國公府的支持。





王希元前往雲南任巡按主持滇銅之事,黔國公已經表態,全力支持,而且從王希元的奏疏上來看,黔國公府真的在全力支持開採滇銅,要人給人、要糧給糧,平整官道驛路、疏浚水路、遣使與土司苗民溝通有無,確保滇銅順利開採還出滇鑄錢。





黔國公府考慮的和當地勢要豪右的完全不同,黔國公府的權力來自於大明皇帝的冊封,如何通過開採滇銅,增加朝廷在雲南的影響力,是黔國公府首先考慮的問題。





因為在雲南,大明朝廷的影響力,實際上是通過黔國公府實現的,大明朝廷在雲南的影響力越大,黔國公府的收益也就越大,交通、經濟、文化等等,朝廷和黔國公府是互利共生的關係,雲南郡縣屬於中原王朝得從忽必烈攻破大理算起。





在忽必烈滅大理之前,雲南這個地方,一直屬於外藩,雲南這塊地方歸屬於中國的時間,不過區區三百年,這還要算上胡元寬縱統治離散狀態,除去胡元寬縱統治,雲南地方,隸屬於中國不過兩百餘年,比安南國隸屬於中國的時間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