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祖宗成法不可違,踐履之實不可棄,兩難如何自解?

  萬士和重複了一遍說道:“這不就矛盾了嗎?”

  “一方面是祖宗成法,一方面是踐履之實,陛下,天下萬物萬事,都在矛盾的不斷碰撞之中產生各種困惑,為了解決這些困惑,我們不斷的嘗試和探索,矛盾相繼,萬物更易前進,從而不斷的達到一個沖和平衡穩定的狀態,這是元輔所言的沖和之氣。”

  “這不是結束,沖和之後,會有新的矛盾,如此循環往復,天下無窮之理逐漸明朗。”

  朱翊鈞聽完十分鄭重的說道:“大宗伯這矛盾說,讀的極好。”

  萬士和繼續說道:“祖宗成法不可違,踐履之實不可棄,兩難如何自解?”

  “臣以為,有出世之學亦有入世之學,弘治會典則歸弘治,萬曆會典則歸萬曆,弘治會典入太廟為經,為出世,萬曆會典行天下為權,為入世,此乃不違背祖宗成法而得踐履之困的兩全之策。”

  萬士和講的很有趣,祖宗歸祖宗,當下歸當下,祖宗之法捧的高高的,腳踏實地的踐履之實,這就是萬士和的折中之法。

  朱翊鈞聽完,歎為觀止的說道:“大宗伯是懂折中的。”

  萬士和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議論紛紛,把弘治會典抬到太廟裡算是經常,萬曆年間修好的會典為權變,刊行天下,你不能說萬士和違背了祖宗成法,因為弘治會典依舊是弘治年間的最高法典。

  “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今不必不如古,古不必賢於今,古今各有世勢,古今各有成法,一代畫一經常之典為宜。”萬士和再次俯首說道。

  萬曆會典的最大阻力,就是祖宗成法的束縛,而現在,萬士和用折中之法,把弘治年間的會典,捧的高高的,用的反而是踐世子學。

  萬士和這一套說辭,真的是又當又立又合理。

  “先生,那就依大宗伯所言,擇日開館,分局纂修。校訂差訛,補輯缺漏。如何?”朱翊鈞看向了萬曆大明會典總裁張居正,這個總裁官,朱翊鈞是不會給別人的。

  “臣遵旨。”張居正俯首領命,說完還看了一眼,這萬士和著實是令人側目。

  “臣有本啟奏。”兵科給事中劉諧出列俯首說道:“臣彈劾寧遠伯驕縱不法。”

  “嗯?何事,細細道來。”朱翊鈞一聽彈劾李成梁,而李成梁就在殿上,面色凝重的問道。

  “他打了土蠻汗使者布延,那一拳打過去,布延差點被打死,會同館驛諸驛卒親眼所見,臣不敢誣告。”劉諧俯首說道,他可不是汙衊李成梁,李成梁真的打人了!

  “朕讓他打的,寧遠伯奉朕口諭,九卿在側歷歷在目。”朱翊鈞聽聞,劉諧不是誣告,李成梁確實打了布延,這是小皇帝明確說的,劉諧不知道,不是明旨,但有見證者,六部明公都是見證人。

  “臣聽到了,陛下的確有口諭。”海瑞出列俯首說道,肯定了陛下的確是當著眾人的面說,讓李成梁去揍布延。

  這也是讓李成梁表個態。

  “不是隻打了一次,後來寧遠伯又打了布延一頓,卸了布延一條胳膊。”劉諧再次俯首說道。

  朱翊鈞一愣看向了李成梁,這件事他還真的不是很清楚。

  李成梁出列俯首說道:“昨天下午的事兒,陛下容臣詳稟,哈哈哈。”

  寧遠伯還沒說話,就開始笑,而且笑的格外肆意,笑的格外張狂,彷彿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兒,朝臣也都是被笑的莫名其妙。

  “陛下,臣失態。事情是這樣的。”李成梁終於止住了笑意說道:“臣昨日去逛廟會,京中比遼東繁華,有很多稀罕東西,臣見獵心喜,就四處遊玩,買了不少新奇物件。”

  “付錢了嗎?”朱翊鈞聽聞開口問道。

  “臣是陛下的寧遠伯,出門在外,那是武勳的臉面,陛下的臉面,總共不到十兩銀子的東西,臣還能苛責小民?窮民苦力,一日辛勞只得吃穿,臣當然要付錢了!”李成梁趕忙俯首說道,有些人買東西不付錢,但他是付錢的。

  “五城兵馬司的一些城門校尉,百姓拖輛糞車出門,都恨不得喝兩口,寧遠伯伱接著說。”朱翊鈞這張嘴損人都是損的人羞憤難當,說的是五城兵馬司的校尉在城門點檢,手腳不乾淨,拿百姓的財貨,這就變成了糞車過門,都要喝兩口。

  李成梁聽聞錯愕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臣出門,也沒有前呼後擁,就帶了兩個鐵林軍親衛在側,嘿,走著走著,就碰到了被臣打了一頓的布延在逛街,陛下您猜怎麼著?”

  “怎麼著?”朱翊鈞一愣問道。

  李成梁眉毛輕挑說道:“嘿!卻說這布延,一看臣就帶了兩個隨扈,就立刻叫囂了起來,指著臣就大喊:打我的遼東丘八,就在那裡,抓住他!他們至少有十多個人!”

  “人多勢眾。”朱翊鈞點頭說道。

  “可不是人多勢眾嗎?他們仗著人多,就要來拿臣,臣就打算退避一二,好漢不吃眼前虧,臣還沒退呢,布延就衝了過來,說是遲,那是快,那布延帶著三個人,翻越了憑欄就直接衝著臣來了!”李成梁越說越快,似乎是情勢萬分危急。

  “那寧遠伯雙拳敵四手,以多打少打贏了?”朱翊鈞眉頭稍皺的問道。

  “那倒不是。”李成梁搖頭說道。

  朱翊鈞疑惑:“不是?”

  李成梁十分確定的說道:“臣見躲不過,準備狠狠的揍他們一頓,那布延罵罵咧咧,指指點點,卻跑的太快,要翻越憑欄,結果一個沒翻好,布延就摔了出去,後面他的怯薛護衛,就連番被布延給扳絆倒了,把布延壓在了下面。”

  “啊?啊,哈哈哈!”朱翊鈞聽完,直接笑了起來,整個朝堂的朝臣們,都為之愕然,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來。

  原來事情如此的滑稽,布延自己絆倒了自己,而後絆倒了怯薛護衛。

  其實可以想象到那個畫面,見到了仇人,布延伸著手,嘴裡大罵各種汙言穢語,什麼今天老子弄不死你跟你姓之類的話,然後一個跳躍卻被絆倒,一群人被他絆倒的場面。

  “這布延的胳膊是被他們自己人給壓斷的,廟會那麼多人都是見證。”李成梁連連搖頭說道:“臣真的沒卸胳膊,是他自己卸掉了自己的胳膊。”

  “劉卿,你覺得呢,這個答案你滿意嗎?用不用廷尉和緹騎們去查一查?”朱翊鈞滿是笑意的看著劉諧。

  劉諧也是呆滯了一下,他就是知道李成梁又和布延發生了衝突,沒想到事情向著這個清奇的角度發展了。

  “臣為言官,風聞言事,確實有這個事兒才奏聞,還請陛下明鑑,臣非誣告。”劉諧有些驚恐的甩了甩手,跪在地上,大聲的說道。

  “劉卿分內之事,自然要奏聞,只要不是空談虛談,免禮免禮。”朱翊鈞看著李成梁問道:“寧遠伯要追究嗎?”

  李成梁趕忙說道:“劉給事中分內之事。”

  “那就是了。”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二人歸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