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七十七章 朕嫌張四維長得醜

楊博在刺王殺駕事中,用自己致仕、吏部尚書的位置,換來了張居正出面,息事寧人,這是早就說好的事兒,六個月轉眼就過去了,考成法在京中已經運轉自如,楊博履行了自己的諾言,致仕歸鄉閒住。





“不了,人老了,再不走,人厭狗嫌不討喜了,再不走,張四維怕是連我都要咬了,我不讓他繼任黨魁,他現在啊,滿腹牢騷,這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反省改悔。”楊博回答了張居正的問題,他不打算再留下了。





在矛與盾碰撞產生了疑惑的時候,楊博選擇了逃避,他已經沒有年輕時候,戰天鬥地與自己戰鬥的勇氣了,他老了,也病了,再棧戀不去,絕對會身敗名裂。





“那吏部尚書的位置,就給左侍郎張翰代任吧。”張居正思索了片刻,點了一個人,張翰。





張翰,浙江人,嘉靖十四年進士,論資歷比張居正還要老,這個人屬於那種人畜無害的類型,並不是賢臣能臣,朝中也沒有多少根基,他是浙江人,當年浙、閩、廣倭亂,張翰也是費盡了心思,為浙兵說好話。





沒有根基,換句話說,張翰很好控制。





左都御史葛守禮和工部尚書朱衡,其實都是有力的競爭人選。





但是葛守禮是晉黨黨魁,楊博作為前黨魁已經讓出了這個位置,晉黨就不要想沾染吏部的權力了。





而工部尚書朱衡,也走了門路,期望能夠從工部挪到吏部,吏部太宰掌銓,官員考核,為萬曆年間六部第一,從工部挪到吏部乃是平調高升。





朱衡和張居正有政見上的衝突,尤其是在考成法上,分歧極大,朱衡認為考成法魚肉官吏,乃是不道之法,所以張居正提舉了張翰這個人畜無害的人上來,推行考成法。





“禮部尚書,我提舉萬士和。”楊博點了一個人名,萬士和,就是白天在上林苑景山下寶岐殿前,沒找到短褐,極為尷尬的左侍郎萬士和。





“萬士和?”張居正眉頭稍皺,萬士和就是那種典型的高談闊論之徒,高舉禮法大旗,不弘不毅,只知道常經,不知道變權之人。





禮部長此以往下去,決計不行,宮裡的小皇帝顯然是個閒不住的主兒,這種人做了禮部尚書,離經叛道的小皇帝,怕是要吃不少的嘮叨。





這是張黨和晉黨的互相利用,完成黨內傾軋,表面上陸樹聲是張居正的同窗兼同榜,本來應該是張居正的助益,但是陸樹聲改換門庭,讓張居正顯得被動;而吏部尚書的位置,楊博讓出來,卻不給晉黨,顯然是知道,給了晉黨,張居正這考成法推行起來,千難萬難。





“禮部都是些俗儒,想變難上加難,反正也就是囉嗦幾句。”楊博當然知道萬士和不是個好人選,但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那就提舉萬士和吧。”張居正嘆了口氣,禮法,合乎天理、人心之正,但是能找到幾個人心之正的人物?





楊博頗為確切的說道:“王崇古不適合再總督京營兵務了,讓他回宣府大同,主持俺答封貢之事吧,繼續在京師待下去,遲早被他那個外甥給弄到解刳院去。”





“總督京營兵務,按舊制交給兵部尚書譚綸吧,這兵部的位置,若是沒打過仗,就不該任事,否則要出大事的,不知道兵兇戰危的兇險,僅憑臆想催促前線,打的贏才怪。”





楊博終於要走了,這心中有些話,真的是不吐不快,大明和俺答汗的衝突,維持了十幾年,邊軍打的爛是一方面,朝中的一些俗儒,也是整天吆五喝六,不知道前線情況,天天催促,搞得前線都沒法打仗。





“王崇古自己不樂意。”張居正有些奇怪的說道。





楊博非常確信的說道:“王崇古會樂意的,張四維現在閒住,沒有差遣,王崇古離開京師,張四維才能起復,他不答應,我也會讓他答應的。”





張四維因為賄賂高拱八百兩銀子,得到了東宮侍班官的職位,這件事被戶科給事中曹大埜給知道了,彈劾張四維,而後兵科給事中張楚城追著張四維賣官鬻爵,張四維只好再次上書致仕,最終被罷免。





而張四維一直在京活動,企圖起復。





楊博要用王崇古離開京營總督兵務的位置,讓張四維起復,這樣一來,張居正以圖再振軍威的事兒,就沒有人束手束腳了。





張居正落筆,搖頭說道:“你也囑咐下張四維,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王崇古是佔著俺答封貢的事兒,張居正不好追擊過深,可是張四維現在要回朝了,張四維還是學不會不夾著尾巴做人,那張居正就得教他,怎麼夾著尾巴做人。





海瑞全程一言不發,知道他們在利益交換這種勾當,這種勾當的確噁心人,但是宮裡的人主尚且年幼,張居正只要不僭越神器,海瑞就不會發作。





人都是會變的,海瑞也在變,他知道張居正請他來,就是藉著他的清名,做個見證。





張居正看著海瑞,又看著楊博,確切的說道:“兵部尚書大司馬譚綸,舉薦俞大猷,總領松江府諸衛所巡檢司,徐家還田,還給巡檢司,松江府乃是良港。”





海瑞的奏疏,目前只有三個人看過,張居正、海瑞、陛下,海瑞在朝中的根基幾乎等於沒有,海瑞舉薦俞大猷,根本翻不出什麼浪花來,但是譚綸可是大明兵部尚書,人稱大司馬,這個能量就足夠了。





海瑞只是提出了讓俞大猷回京領薯苗屯耕,具體去哪裡,海瑞沒提。





俞大猷要去松江府,收徐階的田,責令松江府侵佔農田還於朝廷,這些田會作為大明松江巡檢司的屯田,用以支付軍餉等物。





張居正之所以要跟楊博說,是在通知,是因為朝中正在形成新的黨派,浙黨。





就像張居正的楚黨一樣,楚黨不完全是楚人、浙黨不完全是浙人。浙黨更加明確的定義,是以浙兵募兵為主,活躍在浙江、福建、南衙、廣州平倭,依靠平倭之功走在一起,主張開海的政治集合。





譚綸、吳百朋、戚繼光、楊文(台州抗倭六虎)、俞大猷等等,而這個浙黨的形成,是張居正一力促成的,目的就是為了隨時取代晉黨。





張居正不能對晉黨下死手的原因之一,就是不能搞成一言堂,讓皇帝和太后擔心他張居正要學王莽。





一旦浙黨真的形成,晉黨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價值,張四維、王崇古、麻貴等一眾,最好造反,朝廷正好平定。





“嗯。”楊博沒有反對,晉黨需要一些外部的壓力,否則遲早有一天得垮臺,尤其是小皇帝睿明漸開,晉黨這麼走下去,遲早被皇帝親自領兵給滅咯。





楊博悵然的說道:“我也要走了,晉黨自己找死,白圭竭力施為便是。”





張居正想了想,十分慎重的說道:“具體而言,如果刺王殺駕案再發生,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晉黨必亡。”





張居正這就是個威脅,無論哪方勢力搞出的刺王殺駕,讓皇帝再經歷這樣的歹人當面行刺,無論是誰做的,晉黨第一個死。





往長遠了說,張居正的所有籌碼都壓在小皇帝身上,小皇帝好不容易因為刺王殺駕的事兒,變成了現在這樣英明睿哲,若是再來一次,小皇帝沒了,或者說小皇帝舊態萌發,變得懶懶散散,不肯好好做皇帝,張居正是決計無法接受的。





這是一條絕對不可以再觸碰的底線,皇帝的安危。





海瑞當然聽懂了,笑著說道:“楊太宰,元輔的話,可不是商量。”





楊博卻是滿身輕鬆的說道:“我只能告訴他們,他們自己會不會招致禍端,把自己送進解刳院中,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兒了。”





致仕以後,洪水滔天,都跟楊博都沒關係了,上次不給張四維晉黨黨魁的位置,張四維連他兒子和楊博孫女的婚書都退了,那就更沒什麼牽連了。





“那就這樣。”張居正站起身來,送楊博離開。





楊博走到了門口,忽然站定回頭說道:“白圭啊,我不是你的對手,葛守禮也不是你的對手,陛下睿哲漸開,伱最大的對手就是你自己,你可千萬不要學了王莽、高拱。”





“也別學了我,權盛者摧,功高者隳,臨到了變成這般模樣,連死都不能瞑目,人活一個知字,明明清楚不該如此,還被裹挾著必須如此,白圭啊,前車之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