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春風不憐花,人間自少年

 “我倒是突然知道了為什麼北方道修,很少吃這般油辣的東西了。”

 周在水問道:“五味令人口爽?”

 劉春風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烈焰紅唇。

 “假如以清修聞名的道人,去一趟人間,吃得滿嘴流油,總歸不好看,劍修就不一樣了,劍修要瀟灑,於是抬起袖子隨手一抹,提劍就走。正正經經的道人自然不好這樣做,又總不能帶著手帕,斯斯文文地擦著嘴也不對味。”

 周在水聽著劉春風的解釋,也是笑了起來,說道:“所以當初你要是聽我勸,來我劍學派,不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名字取得春風得意,卻做了一個道人,我依舊覺得很惋惜。”

 劉春風入學懸薜院的時候,周在水已經是院裡的先生了。

 只可惜劉春風當時並沒有聽周在水的勸,而是學了道。

 “所以時至今日,我也覺得有些遺憾。”

 劉春風坐在簷下,看著院子裡被風雪壓彎了腰的那些細竹叢。

 “這與今日想吃辣一些的面是一個道理。”

 周在水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一院之長。

 卿相不在,副院長便是院長。

 “如果當初學的是劍,就有理由下手沒輕沒重,也不會去顧慮那麼多。”

 劉春風輕聲說著。

 周在水倒是明白了劉春風的意思。

 依舊是明年太一春祭之事。

 劉春風大概確實是想直接將一些砸了。

 只不過修得是道,便難免要顧及許多東西。

 大概也很難有那種我且為君槌碎黃鶴樓的豪氣。

 周在水嘆息了一聲,說道:“其實都一樣。”

 劉春風輕聲笑著,說道:“自然不一樣,你覺得不一樣,因為你只是小道第七境,才始入了上境修行者的門檻。假如你也是大道之修,你自然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

 “所以你覺得自己有時候有些猶豫?”

 “不是有時候,是一直都有些。”劉春風輕聲說道,“從神女踏入假都,而我沒有第一時間走出來的時候。”

 劉春風回頭看著那碗紅油已經開始凝固的麵湯。

 “所以吃些辣,可以讓我亢奮一些。”

 劉春風看著麵湯裡自己那模糊不清的面容,微微笑著說道:“春風固然未必有憐花之意,但其實人可以自己做少年的。”

 周在水大概也是想起了當初那個在眾人的驚歎聲裡走過假都春風街頭的少年。

 “少年的你會怎麼樣?”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一個在世人驚歎的目光裡走過來的少年,自然是帶著驕傲的。

 萬物之美,都是值得驕傲的。

 所以劉春風曾經既以自己天賦卓絕而驕傲,也以自己容貌俊逸而驕傲。

 周在水大概明白了什麼。

 劉春風站了起來,站在簷下,靜靜地看著院外風雪。

 “京兆尹那邊的動靜怎麼樣?”

 滿院風雪的意味瞬間自閒適變為了凝重。

 周在水同樣站了起來,輕聲說道:“京兆尹府上已經讓人送來了一些信件,應當便是太一春祭的一些佈置與細節,我去取來。”

 劉春風淡淡地說道:“不用了。”

 周在水愣了一愣,說道:“為什麼不用了?”

 劉春風平靜地說道:“其實哪怕他不寫那些東西,我也知道太一春祭會在哪裡。”

 周在水卻是反應了過來。

 是的。

 道門之人身負道韻,而道韻,歷來便是與巫鬼冥河之力極難相容的存在。

 太一春祭,所祭的是東皇太一,古楚至高神鬼,那樣一處祭祀之地所在之處,自然冥河之力無比濃郁。

 身為人間四疊道修的劉春風,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

 “所以.....”

 “所以只是為了讓世人知曉一些動靜。懸薜院不能做孤流,我們必須背靠世人。”劉春風淡淡地說道,“京兆尹大人在假都多年,雖然今年因為某個人的事,落了一些不好的名聲,只是他是什麼樣的人,世人自然清楚,九司是陛下的,而京兆尹才是假都的,一個活躍在世人眼中的老大人,自然比九司的作用要大得多——當世人看向京兆尹,便會看向懸薜院。”

 這也許便是那一車臘肉最大的意義。

 逼迫京兆尹在世人的目光裡,做出某個長久以來搖擺不定的抉擇。

 人心向背,未必勝於神鬼時代的餘威。

 只是終究可以為懸薜院帶來許多的好處。

 一如千年來懸薜院所做的那樣——以文化之天下,與神鬼爭奪古楚大地的信仰。

 劉春風說得很是平靜。

 “明年開春之後,提前進行院裡春招,同時將本應延後至明年二月的大風春考在春招之後舉行。”

 “然後呢?”周在水看著身旁的那個年輕人問道。

 “讓京兆尹給另一份九司之人名單,他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麼。”劉春風平靜地說道,“九司安穩的待在坊裡很多年了,是該換一些人了。”

 周在水怔怔地站在那裡。

 是的,京兆尹之事,自然遠不止世人,同時也在看著假都九司的動靜。

 在京都成為槐安陪都之後,三公便不復存在,陪帝之下,便是九司。

 大風春考會擇優入仕,但是往年時候,往往不會有人在九司之中進行這般聲勢浩大的換人之舉,畢竟只是陪都,許多東西是名存實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