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94.戲劇(6k)

  基裡曼差點就笑了——在他的印象中,尤頓很少開玩笑,更別提這樣帶著一點稚氣的玩笑了。

  他本想用自己最常用的嚴肅的表情將這種情緒遮掩過去的,但沒能成功。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女士只是刻意地皺了皺臉,就讓他的努力前功盡棄。

  羅伯特·基裡曼終於哈哈大笑。

  “對不起。”他一邊笑,一邊誠懇地道了歉。“但我真的忍不住,女士。”

  塔拉莎·尤頓沒有回答,只是也微笑了起來。舒展的皺紋間,有種如釋重負開始瀰漫。

  “你沒事就好,我親愛的大人。”她柔聲說道。“你這個傻孩子還真以為我今天是來和你興師問罪的,是不是?”

  “你以前也沒少做這樣的事,女士。”基裡曼說。“我記得你對我的每一句諷刺,比如上次,你說我去見羅格他們時穿的衣服遠遠不如儀式性的盔甲來的嚴肅正式。”

  “難道不是嗎?”

  “是的。”基裡曼點點頭。“你讓我無地自容,女士。”

  “我可不敢應下這樣的評價......”

  基裡曼沒回答這句話,只是轉而拿起了數據板,將它遞給了大理石桌另一端的尤頓,後者伸出兩隻手接過,隨後便將它又放在了大理石桌上。

  她的閱讀持續了大概五分鐘左右,在此期間一直眉頭緊鎖,羅伯特·基裡曼沒有出言打斷,他只是耐心地等待。

  耐心永遠都是一種美德。凝視著他父親們的畫像,基裡曼如此想道。

  “......你打算贈與一批物資?”短暫的沉默過後,內務管家如此詢問。

  “是的。”

  “九十噸精金雖然聽上去不多,但仍然稱得上價值連城了,大人,一批物資恐怕不足以表現出您的誠意。更何況,第八軍團是帶著開闢一條交易航線的心思來的。”

  “而這件事對於馬庫拉格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基裡曼接過他管家的話。

  “我的兄弟康拉德·科茲在他親手寫就的信上說,諾斯特拉莫是個有充足精金產量的星球,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定義充足的,但是......我們顯然會需要它。所以當然不只是一批物資那麼簡單,實際上,我的誠意還在後面呢。”

  馬庫拉格當然需要,誰會不需要精金?

  “他給您寫了封信?”管家驚訝地問。

  她第一時間並沒在意精金與交易的事,考慮到她的職位和過去的表現,這件事相當令人難以理解。但基裡曼知道她是用什麼身份詢問的這個問題,因此他並不意外,甚至一早就清楚會這樣。

  “是的,他的這封信對比起他的年齡來說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基裡曼笑著搖搖頭。“我兩歲的時候還在忙著翻報紙找那些科學故事看呢。”

  尤頓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她嘆了口氣。

  “宇宙對待我們真是殘酷。”這位女士用一種隱含悲傷的口吻說。“一個兩歲的孩子居然要被逼著學會進行政治。”

  “這只是開始。”

  基裡曼冷靜地說——他的語氣甚至冷靜到有點無情。

  “他還要學會接受政治背後的每一點骯髒,他的智力會幫助他迅速地學習這些。他會很痛苦,這點顯而易見,但他必須接受,因為我們生來就是為了這樣。”

  “這樣?”

  “犧牲。”基裡曼說。“相信我,女士,我也不想將自己困在這張椅子上,沒人想這樣。但我必須這麼做,能力在某種時刻和責任是掛鉤的。就連魯斯都得在非戰之時約束他的狼群,讓他們不要興風作浪,就更不要提我和我那位沒有見過面的年輕兄弟了。”

  “是年幼。”尤頓糾正。“而不是年輕。”

  基裡曼嘆了口氣,沒有再於這個話題上繼續。“我打算對諾斯特拉莫開展一次為期十年的援助,從物資到人員,方方面面——坦白來講,女士,我的打算是,他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尤頓皺起眉。

  “精金的交易呢?”她簡短地問。

  “錢我們照付。如果他們希望我們用物資來抵付也沒關係,兩種都可以。”

  基裡曼看見,他的內務管家的眉頭開始越皺越緊。

  “這又是什麼意思?”她不解地問。“是有些我不理解的事在你身上發生了嗎,羅伯特?我知道你做這件事是出於好意,但你的兄弟真的會接受嗎?我見他們的次數不多,也沒有見多少個,但他們都很驕傲。”

  “我也很驕傲。”

  “但這不是你這麼做的理由啊?”內務管家疑惑地說。“你這麼做,幾乎是在政治上給你兄弟的母星烙下馬庫拉格的印記,羅伯特......這樣真的好嗎?”

  她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但基裡曼能聽出來,也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來。

  這樣做,被允許嗎?

  這樣當然不好,女士。但它已經被允許了。

  基裡曼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他不說話,臉頰的線條變得緊繃,藍色的眼睛裡一片沉靜,像是傍晚時分的海洋。在一個對於基因原體而言的漫長時間過去以後,他才再度開口。

  “因此我需要得到許可,一個正式的許可。”他說。

  尤頓開始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所以我在下午約了第八軍團的教官卡里爾·洛哈爾斯,我想請他來和我面談這件事——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第八軍團會在他們的連長傷愈之後啟程出發,回到諾斯特拉莫,並帶去我的問候、意願和誠意。”

  尤頓坐直了身體,迅速地進入了狀態。她的手杖平放在膝蓋之上,安靜地輕輕顫動。她問:“我要在旁邊嗎?”

  “當然。”基裡曼笑著點點頭。“女士,不然你以為你能去哪?”

  “現在是工作時間了。”尤頓女士嚴肅地說。“所以別再那麼和我說話了,你們約的幾點?”

  “三十三分鐘後。”

  “我去換身衣服。”她迅速地站起身。

  羅伯特·基裡曼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在她打開門以前趕忙問了個問題:“他至於讓你如此緊張嗎,女士?”

  “你最好也緊張起來!”他的女士如此說道。

  我從昨晚開始就很緊張了,但不是為這場會議而緊張。基裡曼心想。然後目送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