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64. 第六十四章 葬入棺中
“……陛下,放他回家吧。”
放他,回家。
蘭妃的語氣裡,帶著憐惜與慈愛。
可正是這樣的聲音,與那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逼得謝不逢無法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他沒有辦法選擇自私
“……好。”
謝不逢無比的僵硬地從嗓子裡,將這個字擠了出來。
他放文清辭回家。
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玉蘭漫天飛舞。
可是守在此處的眾人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謝不逢在轉身之前補充道:“用龍舫,經殷川大運河將他送回家吧。”
賢公公瞪大了眼睛,一瞬間驚懼交織地向謝不逢看去。
四周的親衛,也面面相覷。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蘭妃,希望她可以勸解謝不逢。
但一旁身著素衣的蘭妃,卻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龍舫”是殷川大運河上能行駛的最大船隻。
也是上回南巡時的主船。
這隻船規格極高,按理來說只載活人,不作靈船。
除非……除非運的是帝、後的棺槨。
謝不逢抱著文清辭穿過整座皇宮,並與他的屍身在小院裡待了一晚的事,早已經成為了這座皇宮中人盡皆知的秘密。
所有人都默契地將這件事藏在了心底,等待它被歷史的灰塵所覆蓋的那一天。
最終甚至連野史上,也不會有這樣一段故事存在。
可是誰又能想到,偏偏是謝不逢自己,不甘心他被人遺忘。
少年要文清辭與自己的名字在今日、在未來的年年月月,都牢牢綁在一起。
他不要什麼宮廷秘辛。
他只要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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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升之後,太殊宮的一切終於步入了正軌。
短短兩個時辰,宮內便連著發出了十道聖旨。
最大的畫坊自船塢裡開出,等候著啟程的時刻。
同時遠在雍都城郊的光成寺,也在這個時候敞開了大門。
一列身著重甲的士兵,走入光成寺內,打開了幽禁著謝觀止的齋房房門。
“——你們要做什麼?”謝觀止一臉戒備,他向後退了一步,厲聲問道,“是父皇派你們來殺我的嗎?”
兩個士兵對視一眼,轉身向謝觀止行禮說:“回稟殿下,廢帝謝釗臨已被押入圓牢。我等是奉陛下之命,來接您回宮的。”
廢帝謝釗臨?
陛下?
光成寺遠離雍都,更何況謝觀止一直處於幽禁之中。
別說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他連去年發生了什麼都不太知曉。
這突然襲來的巨大信息量,讓謝觀止的腦袋空白了幾秒。
“你們是說,我父皇已經被廢了?”
“是的。”
“被誰廢的?”他迫不及待地地問。
話剛說出口,謝觀止就已經想到了答案:“是不是謝不……呃,我是說大皇子?”
士兵回道:“是的,殿下。”
“天……”謝不逢居然真的做到了。
謝不逢和謝觀止既是兄弟也是對手。
自己慘遭幽禁,可謝不逢卻在北地大放異彩,甚至殺回雍都廢了他們的父皇,自立為帝……兩人的命運就在那一年的大運河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轉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
若是放在一兩年之前,謝觀止定會嫉妒不服。
然而現在,幽禁時光或多或少地抹去了他身上的尖銳之氣。
知道北地有多麼危險,而仗又有多麼難打的謝觀止,沉默半晌卻只說出一句:“……文清辭果然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
繼而無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在運河上看到的場景。
沉默一會,他說:“好,我們走吧。”
彼時正迫不及待離開光成寺的謝觀止並沒有注意到。
自己提的“文清辭”這個字時,周圍人的臉色全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陛下說您已成年,如果您想的話,也可以回望泉苑居住。”
所謂的“望泉苑”,就是從前的京兆尹府——謝觀止外祖父家。
望泉苑內部極盡奢華,京兆尹被抄家流放之後,就被謝釗臨收了回去。
謝觀止沒有想到謝不逢居然這麼大方,直接將望泉苑給了自己。
且聽他的意思……新帝似乎完全不打算限制自己的自由了。
不過想想也是,謝不逢肯定不屑於做那些他們的“好父皇”才會做的事。
“好,”他也不和謝不逢客氣,“那就直接去望泉苑吧。”
“是,殿下。”
謝觀止被幽禁在這裡,他雖然不知道雍都發生了什麼,但光成寺周圍的事,卻怎麼都能傳到他的耳邊。
走出寺門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被幽禁在此處時的唯一訪客文清辭。
後來謝觀止聽說,那天文清辭並沒有在這裡待多長時間。
有人找來對他說了一個消息,接著他便急匆匆地離開了光成寺,甚至連回頭給蘭妃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被幽禁的謝觀止平時也沒有什麼正事要做,因此他只要一閒下來,便會想起這件事。
等回太殊宮,一定要找到文清辭,好好問個清楚——謝觀止默默想到。
……
從光成寺回太殊宮,正好經過運河起點。
路過那裡的時候,謝觀止聽到馬車外有些吵鬧。
他忍不住掀開車簾,朝外面看了過去。
原本空曠的河面被一艘巨船塞滿。
碼頭邊幾乎沒有什麼圍觀的百姓,只有一些太監和宮女,帶著一堆東西上上下下,看上去忙碌極了。
“……龍舫怎麼會在這裡?”謝觀止不由皺眉,“謝不逢也要南巡嗎?”
他怎麼不覺得自己這位皇兄有如此的閒情逸致。
駕車的人聽到他的問題,手不由一僵。
但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這位皇子的問題,謝觀止便自己發現了異常。
謝觀止看到,龍舫上掛滿了長長的白綢。
此時正隨著風一起,在河面上搖曳。
巨大的“奠”字,靜靜地掛在船頭。
黑白相間、沉重至極,將那船頭都壓著向下沉去。
不祥的預感,瞬間從他心中生了出來。
“雍都有人死了嗎?”謝觀止的聲音忽然變啞了。
他一時間想不明白,究竟是誰配享有如此規格的喪儀。
“是……”駕車的人終於回了他的話,“是文太醫,他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