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64. 第六十四章 葬入棺中

玉蘭花粥還在“咕嘟咕嘟”冒著小泡。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個禮物。




……獨坐在地板上的謝不逢忍不住緩緩闔上眼睛,去幻想“如果”。




如果沒有宮變,如果沒有那支偷襲的流矢。




那麼今天早晨,自己會不會和文清辭面對面坐在這裡,喝完這碗玉蘭花粥,就回到往昔的模樣?




整間耳房裡,只有那附近有一絲暖意。




謝不逢坐在地上,呆呆地盯著眼前的紫砂鍋,淺琥珀色的眼瞳,被迷茫填滿。




他忍不住想……無數個冬夜裡,文清辭天還沒亮就來到這裡淘米洗花,那時的他會不會像現在的自己一樣,覺得寒冷?




可是自己,甚至沒有來得及好好說一句“謝謝”。




兩人就連分別,也是那麼的匆匆。




……昨晚自己太過著急,想要將文清辭留下,說的話並不溫柔。




會不會直到最後一刻,文清辭仍以為自己在生他的氣?




謝不逢天生天養,從來沒有人教他應當如何討好與說話,從他嘴裡說出的語句,永遠都和性子一樣,野蠻又生硬。




少年生性桀驁,過去從不意這一點。




可這一秒,他卻無比悔恨。




微風帶著一瓣玉蘭,穿過窗落在了謝不逢的手邊。




鍋裡的玉蘭花粥的咕嚕聲似乎變小了不少。




身著玄色中衣的少年,終於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紫砂鍋邊。




面對著這一鍋玉蘭花粥,他竟手足無措起來。




謝不逢捨不得將它吃掉。




繼續溫在這裡,這鍋玉蘭花粥,要不了多長時間便會徹底地乾結。




可若是將它凍在外面,又會在頃刻之間失去馨香。




不過是強拖時間罷了。




謝不逢不知道……應當如何將它留下。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擁抱文清辭多久。




鐘聲低鳴,群鴉四散。




每一下都沉沉地撞在了謝不逢的心臟上。




巨大的震顫將他喚醒。




少年回眸向著窗外看去——此刻,半空只剩下一點細雪還在慢慢悠悠地向下飄。




雲層薄了許多,淺金色的日光透過雲朵的縫隙刺向大地,正巧落在院裡那棵巨大的玉蘭花樹上。




夜晚其實早已過去。




夢也該醒了。




太醫署小院那扇關了一夜的院門,終於被人推了開來。




窄窄的小路上擠滿了人,有隨謝不逢宮變奪得天下的親衛。




還有身著素衣、牽著謝孚尹的蘭妃,和一臉惶恐的賢公公。




他的視線緩緩從這些群人的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小路的盡頭——那裡停放著一口棺木。




謝不逢的心,再次泛起一陣刺痛。




看到他出來,蘭妃什麼也沒說,只是牽著小公主的手,緩緩朝他跪了下去。




接著,所有人都跪地不起。




謝不逢忽然想笑。




他想打破這群人強行維持出的平靜,問他們朝自己下跪,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再去燒了那口該死的棺材,警告所有妄圖逼迫自己的人。




但是最後,卻又想起了文清辭留給他的那句話。




——憐取眼前人。




這句話像一段咒語,已在那個夜晚,刻入他的靈魂。




最後竟是禹冠林攏手,顫著聲向他說:“陛下,斯人已逝,還是早些入土為安吧……”




本就七十有餘的老太醫,一.夜之間又滄桑了不少。




他平日裡說話小心又謹慎,生怕一不留神衝撞、得罪了哪位貴人,就連語氣,都是精心訓練出來的。




然而今日,禹冠林的聲音裡,居然滿含著無法掩飾的悲傷。




謝不逢目光淡淡地從眾人身上掃了過去:“起來吧。”




起身之後,蘭妃緩緩側身,小聲對跟在自己身邊的宮女說:“去將宋先生請過來吧。”




“是,蘭妃娘娘。”




不過多時,身著青衫的陌生男子,便被明柳帶了過來。




他站在原地,攏手向行了一禮,之後道:“草民宋君然,參見陛下。”




謝不逢皺眉向他看去。




來人五官柔和,氣質灑脫,只是眼底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泛起了一點青黑,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的疲憊。




他的剛才行的禮並不標準,顯然不是雍都人士。




宋君然沒有拐彎抹角,行完了以後頓了幾秒直接說:“草民已知曉……太殊宮昨夜發生的事,此番來到此處,是為了將清辭接回到神醫谷裡去。”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




清辭?




聽到這過分親暱的兩個字,謝不逢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賢公公趕忙在一邊小聲提醒道:“陛下,眼前這位宋先生,是神醫谷的谷主,文先生的師兄。”




謝不逢終於用正眼朝他看去。




宋君然出身江湖,說話非常直白,而身為醫者,他也不怎麼忌諱生死:“清辭生前許諾,死後要將屍體用於醫理研究。作為師兄,草民應當替他完成遺願。且……”




他的話語裡透出了幾分難以抑制的悲傷與猶豫。




顯然就算是神醫谷內的人,也不是每一個都像文清辭一樣,可以坦然說出“與其任屍體腐化成泥,不如拿來研究醫理,也算死得其所。”這番話的。




實際哪怕是當初的神醫谷,都沒有人會像文清辭一樣光明正大解剖屍體。




他在那裡,也是最特殊的一個。




宋君然停頓片刻,終於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他向來不喜雍都,不喜太殊宮,強留在此,也不符合他的心意。”




說完,宋君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神情悲傷又沉重。




賢公公輕聲補充道,身為谷主,宋君然原本是不會離開神醫谷的。




自從幾個月前聽聞文清辭不能出宮後,他便因擔憂師弟而趕到了這裡。




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未能見上師弟一面。




幾個月前?




這幾個字像一根針,輕輕地將謝不逢紮了一下。




直覺告訴他這時間有些不同尋常,可此時被悲傷擊垮,大腦一片麻木的謝不逢,卻沒有時間去細想。




謝孚尹不明白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生性敏.感的小姑娘,還是感受到了周圍悲傷、凝重的氣氛,並隨之小聲抽泣了起來。




風又颳了起來,玉蘭花還在不停地向下落。




宋君然繼續說:“況且我想陛下您應該也不願意任由他屍骨——”




說到這裡,竟然連他也不忍心繼續。




蘭妃輕輕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謝孚尹的腦袋,轉過身對謝不逢說:“他是松修府生人,想來是絕不願意埋骨雍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