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笑聲

    言君玉收了兵器,最後才收那杆槍,日暮風起,沉香亭角懸掛的宮燈瘋狂搖晃,沐鳳駒本來出了水榭的,忽然聽見背後言君玉叫了自己一聲,他回過頭來時,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寒芒如星,只一眨眼的瞬間,那盞宮燈就被挑飛出去,言君玉收槍站在原地,朝著他笑。

    沐鳳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連忙喝了一聲彩。

    言君玉其實是得意的,不然也不會跟狀元郎賣弄了。

    “你知道我的槍法是跟誰學的嗎?”

    “不知道。”

    狀元郎原來也這樣呆,容皓當年有沒有這樣呆的時候呢?

    “鍾毅海老將軍,他曾經在宮牆內抵擋了淨衛一個時辰,也教會了我槍法的真諦。”

    沐鳳駒有點不好意思,為自己竟然不知道做了這樣事的老英雄:“我從沒聽過這名字。”

    “沒聽過就對了。有些人是能上史書的,有些人只能背面敷粉,史書也不會記得雲嵐的,但她就藏身在這錦繡江山的背面,我們都會記得。”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是儒家的話,沐鳳駒顯然是知道的,剛要說話,只聽見一陣喧譁,原來是那幾個衛戍軍的少年已經遠遠過來了,走得特別慢,仔細一看,是畢弘和鍾朔兩個人,一人穿了一身沉重的鐵兀塔重甲,另外三個人又是笑,又是幫忙搬,一堆人走近了,鍾朔還罵人:“還不快幫小爺抬著,這身甲真是重死了。”

    “你們又搞什麼鬼?”言君玉看似沉穩,實則心性也跳脫,本來年紀也比他們大不了多少,跳過去,在鍾朔的盔甲上用槍連敲幾下,把他頭當成一口銅鐘,敲得鍾朔直嚷:“別敲了,再敲小爺要聾了!”

    “下午不是要演練對付鐵兀塔嗎?我們好不容易才從龍虎營那邊贏來這兩套盔甲,畢弘的逐風弩現在還壓在那沒回來呢。”有少年笑嘻嘻地道。

    他們七嘴八舌,說著上午跟龍虎營打賭的事,水榭中頓時熱鬧非凡。衛戍軍如今又換過一輪,是靖北為主,加上羽燕然帶回京的五萬人,天南海北都有。龍虎營就跟當初安南軍的左營一樣,是世家王侯子弟居多,或是留守京師的獨子。而他們幾個人裡除了畢弘是王侯子弟,其餘都是尋常出身,是言君玉千挑萬選出來的好苗子。

    沐鳳駒也是世家,見他們聊得熱鬧,自己又不練武,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告辭。

    “留下來看看嗎?狀元郎。”水榭中穿著紅色錦衣的青年朝他笑,耀眼一如太陽:“我們要演練對付西戎人的套路。”

    他知道沐鳳駒是想看的,不然不會他一說,就留下來了。帝王心術不許文臣武將勾結,是為了怕結黨,也是因為這兩者合在一起能發揮出巨大的力量。言君玉當年在東宮學到的東西都被用到了戰場上,沐鳳駒天資夠高的話,看一場下來就能學到不少。劍如君,盾如臣,學會槍法的一往無前,刀法的一線偏鋒,用在朝堂上,也是所向披靡的。更不用說弄明白兵法後,對朝局的解讀更上一層了。

    林蔭之下,映著水光,少年們賣弄著武藝,交流著心法,十分熱鬧,連沐鳳駒也時而插上一句。言君玉在旁邊看著,帶著笑意。

    這會是沐鳳駒以後一直記得的一天。當年在思鴻堂看著敖霽和容皓的少年,也長成了別人回憶裡耀眼的一頁。

    他是文華堂的主人,仍然記得當年葉椋羽回來時的景象,沐鳳駒對他好奇,又怕他,偷看他,像極了他當初。但言君玉是個好主人,不說賓至如歸,至少不會讓人這麼難熬。

    言君玉甚至知道沐鳳駒在想什麼,他畏懼他心中的明君因為自己而頻頻逾規,也為雲嵐不平。他來得晚,不知道東宮舊事,只看見雲嵐手腕通天卻不得不沉寂,就好像自己看見鍾毅海將軍一樣,鍾將軍走得那樣默默無聞,讓人傷心。言君玉和畢弘他們都不說,只和他說,是開解,也是告訴。蕭景衍把文華堂交給他,不止因為他是自己認定的小言,還因為他是言君玉,是可以與天子並肩的人。他是洛衡的徒弟,也見識過敖霽的胸襟,容皓的文采,他知道什麼是好的。

    雲嵐的性格里沒有這個,朱雀也沒有,他們太暗了,那些明朗的,燦爛的,耀眼的,屬於東宮的東西,那些屬於敖霽容皓羽燕然的東西,是言君玉繼承了。他會教沐鳳駒,就像他們當初教自己一樣。朝臣說衛戍軍那幾個少年是武門生,其實沒說錯,只不過不是天子的門生,而是言君玉的。

    他終於成長為強大而明朗的青年,可以給懵懂而赤忱的少年們一點東西,護他們在羽翼下,就像敖霽和容皓當年為自己所做的一樣。

    東宮散了,當年飲宴時的歡樂卻可以不必散,時間在往前走,原來的位置總要有人替代。

    他至少可以留住這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