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榴花

    京郊的麥田,已經到了收穫的季節。

    今年稱得上國泰民安,雖然流言說邊疆戰事又要起來了,但不像以前一樣,常有難民流寇逃過來,也沒見到大徵兵大納糧,一切都井然有序,還抄了幾個貪官,實在讓人心中安定。

    連南戲班子也不再搞什麼神神秘秘的影射了,而是把陳三金演義又翻出來演了,看起來是說陳三金,其實人人都知道是追思□□。小葉相的名聲也好,百姓見不到天子,但打馬遊街的狀元郎和俊美風流的小葉相都是見過的,所以也可以想見年輕的皇帝如何丰神俊朗。

    等到秋收,雖然不算難得一見的豐年,但得益於年初大修水利,所以少聽見歉收的消息,京郊更是一派豐收景象。這地方有的是王侯的祖田,打理得十分齊整,佃戶都在熱火朝天地收麥。歇息喝水時看見官道上來往的驛使信差,還要點評一番。

    午後天氣漸熱,行人稀少,城郊卻走來一匹瘦馬,騎馬的像是個窮邊軍。仗打多了,邊軍也不稀奇了,只見他穿著一身落拓青衫,騎在馬上,奇怪的是那匹馬像是很聽話的,根本不用控韁繩,就自顧自地往前走。那邊軍看起來年紀不大,是個青年的模樣,身形高大,把雙手都揣在袍子裡,有點懶洋洋的。

    他戴著一頂破氈笠,腰間佩著一把劍,遠看眉目並不清楚,等到走到田邊,佃戶們才看清他的長相。

    他半張臉都在陰影裡,仍然看見眉毛上一道痕跡,將左眼的眉尾截斷,更顯得桀驁不馴。京中王公子弟多是清秀白皙長相,但世上還有一類英俊,是經得起傷疤和風沙磋磨的,那些傷疤不過是增添他的氣勢,像東陵石碑上的風沙痕跡,比一切史書都來得厚重。

    這樣的落拓邊軍,正該遠離京城,早日回鄉才對。

    但他馬匹的方向,正向著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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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春宮開了滿宮的石榴花。

    宮中常見榴花,花紅如火不說,多子的寓意更是吉祥,所以後妃宮中都有。但哪個宮殿都沒有望春宮這樣多,墨綠的葉子在日光下如同墨玉一般,花更是耀人眼睛。

    天下人都有著這樣的期望,所以內侍才在望春宮栽滿石榴,因為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位皇嗣,年輕而英明的君王,京中最美的皇后,雖然並未封后,但天下還有誰比她更適合一國之母的位置呢?

    她一句“請陛下來飲茶”,望春宮的宮女臉上都帶著光,估計整個宮廷都在暗自高興,為帝后的相會。

    登基大半年,望春宮卻遲遲沒有封后,滿朝文武都以為是遏制葉家勢力,沒想過天珩帝也會體察人心。

    不封后,是給她時間養傷,一樣是老葉相的弟子,蕭景衍連憐憫的念頭都不會起,就像葉璇璣不會因為小言離去而憐憫他。

    他們都是強大的人,再深的傷口,只要給足時間,都會恢復過來。

    是個炎熱的初秋,樹上蟬鳴不停,榴花照得整個庭院都光彩耀眼,宮女們垂著頭端著茶盤,如同一行大雁般安靜地從廊下經過,雀躍的心情都在眉梢眼角。而明亮的華堂裡,四面垂簾,年輕的帝王和自己的妻子對坐,如同一對璧人。

    神姿清徹,如瓊林玉樹,郎然照人。當年用在老葉相身上的典故,用在他們身上都恰到好處。

    但葉璇璣沉默不語。

    “冬日將有一場大戰。”她忽然低聲道。

    “最早是冬,最遲是來年春天。”蕭景衍這樣回答。

    這句式太熟悉,他幾乎有點恍惚,當初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

    等到坐上他當初的位置,對於那些擔憂、那些因為恐懼導致的固執,也終於能夠開始設身處地體諒。

    邊疆會成為屍山血海,而那數字對他來說,還有著別的寓意。

    他有他的分別心。

    “我不是為了報復你。”她又道。

    蕭景衍笑了。

    “我知道。”

    許久不曾用過我字,他自己聽到都有點驚訝,但就這樣自然地說出來了。連葉璇璣也抬起眼睛來,朝著他一笑。雲鬢花顏映著榴花如火,和年少時一模一樣。

    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