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丹心

    葉慶經過將軍營帳的時候,敖雲還在外面頂著香爐。

    將軍也是捨得,最近頻繁換防,一聲令下就得開拔,俗話說三搬如一燒。葉慶帳中連個喝水的杯子都沒了,這香爐是每月祭天要用的,也捨得給他來頂。倒也沒多沉,還沒有一身輕甲重,關鍵是要他不好意思。

    但以這傢伙的臉皮之厚,根本不怕這個。看他頂著香爐站得筆直的樣子,哪裡像是不好意思。

    “喲,又在這街頭賣藝呢?”葉慶按著腰間跨刀,不緊不慢地嘲笑道。

    敖雲倒沒說什麼,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副將忍不住了,虎賁騎自己整天互相打架,對外還是團結的。當即就有人嚷道:“娘娘腔,你說什麼呢?”

    葉慶頓時眉毛一豎,剛要再罵,但他是來複命的,沒必要惹事,而且看了敖雲朝他笑眯眯使眼色的樣子,暫且忍下了。

    他和敖雲也交手過幾次,各有短長。葉慶是家傳功夫,三四歲開始練的,又比他大整整五歲,敖雲打不過他。但敖雲也不強在功夫,主要是槍法的立意,葉慶也破解不了,倒被他說了兩句“你不能老是隻照著別人創的招數學,自己也要思考。這些和兵法都是相通的,你試著把自己的兵法化用進去……”

    葉慶蓋不住臉,罵了他兩句。敖雲倒好說,雖然也聰明,但脾氣挺好。他那個先鋒衛章最煩人,罵人也刻薄,葉慶說敖雲是猴子,愛耍槍弄棒,他就說葉慶用刀,是請關二爺上身。

    他們的樑子就這樣結下了,葉慶這大半年來升得也快,漸漸得到將軍青睞,不然也不會當副將了。他們東營的將軍叫魏海,五十來歲,正是壯年,是老靖北侯收的義子,算起來是靖北侯的叔父輩了。兵法雖然四平八穩不甚出奇,但勝在心胸寬廣,不像一般的主將獨斷善妒,愛包攬下屬的功勞,又愛打壓出頭的年輕將領。葉慶軍功出身,從小聽父兄講軍中上下級鬥法的故事,如何不懂珍惜。

    不過再寬廣的胸懷,也扛不住敖雲這傢伙。人人都知道虎賁騎中有個人,半年從士兵升到將軍,雖然他是王侯,又帶著上百家兵來的,相當於從個百夫長升到了副將,這速度也夠快了。但以他的軍功,如果不作妖,決定不是現在這個副將軍銜。這還幸虧遇見的是魏將軍,換了個狹隘點的上級,早被人整死了。

    如果說上個月他救葉慶那次是雪中送炭,連鎮守斷龍口的泰遠將軍都親自問了敖雲名字,送了他一身鎧甲以示嘉獎,可以將功抵過。那他這兩次就是妥妥的臨陣抗命了。本來他手下那一千五的精騎兵被他練得可以和靖北侯的親兵對抗,完成自己的任務很快,偶爾乾點別的也沒人說他。但他是次次都有新意,上次直接偷襲後方,還算是衛章這傢伙自作主張,替他捱了十軍棍。這次他自己跟魏將軍爭執,死不改口:“我不在白龍山上故佈疑陣的話,他們絕對會越過流玉河的。”

    “越過流玉河又如何?”魏將軍被他氣得頭疼。

    “流玉河下方的村莊本來就有很多胡人,如果被他們安插下探子,用魚鷹傳訊,到時候整個靖北的重騎動向都會被窺探!”

    “那你就守一輩子不成?”

    “不用守一輩子,守過這半個月就行了。等幽州那邊再奪回兗州,察雲朔的重心就轉移了。”他還振振有詞。

    魏將軍說他不過,只能讓他頂香爐,他倒也乖乖頂了,站在帳門口,衛章也跟著他,兩人像一對門神。本來虎賁騎也笑他們,一則因為他們新來,年紀又小,二則敖雲身份尊貴,也是侯府世子,雖然是個江南沒聽過的什麼平津侯,到底不一般,來的時候還帶著一百多的家兵,裡面有個臉上帶疤的中年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一來就立下了斬首西戎長官的功勞。衛章更是索性承認了,自己就是敖雲的小廝,把虎賁騎的副將們都逗笑了,叫敖雲“少爺”叫了半個月。

    不過等敖雲自己嶄露頭角之後,這些嘲笑就漸漸變了。連外號也變成了小驃騎,要不是他總是自作主張,估計還要更得重用。靖北侯的三萬重騎兵中,一萬親兵常年鎮守玉門關,還有一萬放在北營中與幽州守望相助,剩下這一萬,就是虎賁騎。敖雲手下兵雖少,卻是精銳中的精銳。他這個副將,也比葉慶的要有分量得多。

    與其說魏將軍偏心,不如說是有心栽培他,靖北軍的將軍都是些大老粗,懂兵法的少,所以敖雲年紀雖小,說話卻很有分量。年初幽州淪陷,不知道多少年輕將領罹難,靖北的青年將領也斷了層,正是用人的時候。等敖雲歷練兩年,執掌虎賁騎也指日可待。

    所以葉慶等人散了,又問他:“你是不是腦子不好,忍一忍,等升到大將軍,你就可以自己施展才能了。”

    “我也忍過的,”敖雲認真告訴他:“但這些都是忍一忍就要出大事的,我衡量過得失的,其實魏將軍也知道我是對的,只是明面上不能承認罷了。”

    “那你就等著有一天這個副將都丟了吧。”

    “不會的。”

    “什麼不會?你天天戰場抗命,遲早出大事。”

    “等監軍來了,一切都會不一樣的。”敖雲眼睛亮亮地說道:“用兵應當疾如風,侵掠如火,如今真是關鍵時刻,一定會有旨意下來,解開我們的手腳的。”

    葉慶真不知道他的信心從何而來。

    “難道你還真等著一個青天大老爺的監軍,把你提拔成大將軍不成?你別做夢了,就算你百戰百勝,也要慢慢升上去,再說了,你怎麼知道監軍來就一定有用呢?”

    朝中派監軍的事,是從新帝登基後就有了計劃了,先是在燕北小試牛刀,據說很有成效,有幾個倚老賣老的老將直接被告老還鄉,大快人心。隨之幽州也派下了監軍,靖北的倒遲遲未來。葉慶離京時新帝剛登基,一直與家中音訊無通,只是聽說當今聖上高瞻遠矚,肅清朝野風氣,最顯而易見的就是軍費充足,新兵也源源不斷補充了過來。

    也不知道敖雲這傢伙從哪聽到這些消息的,還激動了起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面容也漂亮得很,目光灼灼,星辰一般。

    “我就是知道。”他斬釘截鐵地道。

    葉慶懶得理他,知道這個人有時候是看起來像腦子不太好的。說了句“我去見將軍了”,就進了營帳。

    -

    朝堂最近安靜得有些讓人心慌。

    小葉相自從出宮建府後,漸漸在宮中留宿得也少了,朝事一少,說媒的人就來了。葉家是凌煙閣上第一名的王侯,如今更是包攬了前朝後宮,可以說風頭一時無倆。連雲嵐也收到不少消息,據說如今在京都貴女的名單上,唯一能與之匹敵的,也只有新鮮出爐的狀元郎沐鳳駒了。

    不過狀元郎的官職不高,目前看來,還是小葉相更勝一籌。

    除卻邊疆戰事外,近來天下太平,把燕北和幽州的監軍選好後,更是了卻一樁大事。又聽見淨衛消息,說京中百姓讚揚聖上高瞻遠矚,稱之聖明天子還不算,還私下呼之為蕭家二郎,蕭景衍和大周□□一樣,都行二,是暗喻天子聖明,有□□遺風。

    所以雲嵐心情大好,見到沐鳳駒早早到明政殿點卯,難得戲謔道:“狀元郎休沐日都來得這樣早,是存心不讓我們安生了。”

    聖上勤政,官員休沐日照樣在明政殿起臥,這半年來,他連寢宮也回去得少。其實先慶德帝和明懿太后都是好風雅的,蕭景衍更是在宮中浸染大的,春狩秋獵,賞桃花,夏日避暑,曲水流觴,秋有登高賞菊,冬日梅花釀酒,飲宴賞雪作詩,邊關戰事也安穩,又正是二十五歲的年紀,卻像是對一切全無興致。

    雲嵐沒經過情字,不知道其實只要那個人沒在身邊,無邊美景也一瞬間失去顏色。

    難得沐鳳駒,春試的狀元郎,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也陪著聖上熬。和他同科的舉人都外派了,他卻一直留在京中,雖說聖上有意扶持江南,但也是他用心。當初瓊林宴上,天珩帝笑問殿試三甲,日後想做什麼官,榜眼想去翰林院修書,探花郎想去邊疆,問到沐鳳駒,狀元郎卻道:“願為中書舍人,隨陛下驅馳。”

    中書舍人不過從七品,唯一的好處是在御前供奉的時間多,相當於充當聖上的筆墨,起草詔書政令,但大周另設丞相,所以沒什麼實權。沐鳳駒願做這個,是願意跟著聖上,做天子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