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長安少年遊陛下

    朱雀的狠在宮裡出了名,以前見到這樣不合宮規的事,一定要重罰。但今天光顧著跟言君玉說話了,竟然放了他們一馬。

    兩人就這樣經過了那幫小太監面前,也不管他們是不是跪了一地。宮巷狹窄,言君玉還特意繞了一下,以免踩到小太監的手,原來這地方有個凹口,裡面還坐著一個胖胖的小太監,像是被嚇到了,正慢騰騰起身下跪。

    如果不是背後傳來一股大力的話,言君玉是完全沒反應過來的。

    跟在他身後的朱雀忽然一個箭步,把他一推,護在了身後,同時從胸腔裡發出一聲怒叱,幾乎蓋過了佩劍出鞘的聲音。

    與此同時,那個胖胖的太監直接一躍而起,身形輕如猿,矯捷如燕,如同猛虎一般撲了上來!他雙袖寬大無比,如烏雲遮目,直接掃向言君玉雙眼,那袖中散出萬點寒芒,言君玉的□□根本來不及揮出,那寒芒已經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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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還是不願意過來嗎?”

    昏暗的永和殿中,蕭景衍語氣異常平靜。反而是他面前的傳旨太監戰戰兢兢,皇后的懿旨十分簡短:“臣妾乃多病之人,怕病氣衝撞了聖上,只能在佛前為聖上祈福。”

    牽扯到皇家秘辛,連內務總管段長福都不敢多話,何況他們這些內侍。好在太子殿下從來不遷怒。況且是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可不像那些需要庇佑的小皇子,他對於皇后的決定,是毫無異議的。

    不然他語氣不會這麼平淡:“那就不來吧,天冷了,讓母后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傷心。”

    永和殿又安靜下來,侍候的宮女太監大氣也不敢出,幾個宗室老王爺進來探了探,也不敢作聲。龍床上簾幕低垂,慶德帝深陷在明黃色的床褥中,痩得脫了相。據說就算是朝夕相處的親人,在臨死時也會顯得極為陌生,可能這就是死亡給人帶來的恐懼。

    歷代帝王晚年多有求仙問道的,大概也是恐懼使然。慶德帝卻沒有痴迷過,他性格里有種陰鬱的冷靜,有時候過了分,就成了殘酷。

    二更時慶德帝又清醒過來一次,那時候他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他這幾天都是這樣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只是清醒得越來越短,地上跪了一地的御醫,都說是時候了。

    這次他醒過來之後沒有再說胡話,燒似乎也退了。

    久病的人眼睛尤其渾濁,面目上有一層灰氣,也有說是死氣的,像是看什麼都很模糊的樣子,乾瘦的手摸著繡著金龍的褥子,茫然地問:“什麼時候了?”

    “二更了,父皇。”蕭景衍輕聲道。

    他聲音始終平靜,反而是旁邊的慶親王落下淚來。

    慶德帝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只是摸索著,啞著聲音叫“雲蘩……”

    滿室人都只裝作沒聽見,事實上,除了慶親王和幾個參與過當年帝后大婚的老內侍,也沒人知道他叫的是什麼。

    雲蘩,是明懿皇后的閨名,太子外祖父家姓祁,世代清貴,這名字出自詩經: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也有說祁國丈本來中意的是世交敖家的長子敖仲,所以才起了這名字,不過是些無稽的傳言罷了。

    所以皇后的宮殿名叫長春,年輕的帝王也有過這樣的野心,想要為她留住一整個春天。

    誰也不如蕭景衍清楚這故事的結局,但太子殿下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安靜坐在慶德帝床邊,垂著眼睛,誰也不知道他眼中神色,誰也不敢去看。

    “母后不會來了,父皇。”過了許久,他才這樣輕聲說道。

    當年一起看梅花,想要像尋常人家一樣,渡過一年又一年的平靜歲月的父母和孩子,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他也不再是那個滿心天真的蕭橒了,他早在漫長的歲月中迅速長大,長成自己也不認識的樣子。

    不知道慶德帝有沒有聽見,也許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相信,仍然固執地叫著她的名字。但他太虛弱了,漸漸就沒了聲音,似乎又昏睡了過去。

    又過去了許久,段長福才小心翼翼勸道:“殿下,去休息一會吧,這裡有奴婢看著……”

    “不用。”

    他聲音極冷,頓時沒人敢再勸,只剩殿內的燈花偶爾發出一點爆裂的聲音。龍床上的君王正在緩慢步入死亡,這一生的功與過,愛與恨,都將在這個寒冷的深夜結束了。等著他的是那些被他摧毀過的臣子,和曾經君臣相得的故人。

    沒人知道穿著袞龍袍的青年在想著什麼,他的背脊挺拔而修長,那金龍伏在他背上,像熠熠生輝的未來,又像世上最強大又最尊貴的詛咒。

    三更時慶德帝又醒轉過來。

    他已經徹底看不見了,雙手在空中亂抓,但他的臉色忽然有了一種詭異的血色,連聲音也不再氣若游絲了。旁邊的御醫都小心翼翼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連慶親王也知道,是時候了。

    “冷……”慶德帝叫了一聲“雲蘩”,但聲音很是悽惶,他大概也知道這名字的主人不會來了。這是所有人第一次見到他臉上出現這樣的神色,不是絕望,而是某種更深的東西,像是打碎了心愛的東西,知道再也無法挽回的神色。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心碎。

    “父皇。”蕭景衍輕聲道。

    慶德帝側過耳,他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迅速離開他的身體,他的手臂變得虛軟無力,整個人沉到了床褥之中。

    “麟兒……”他幾乎是有點無助地叫道。

    蕭景衍伸手握住了他在被褥上茫然摸索的手,青年的手溫暖而堅實,像是某個久違的承諾。

    “麟兒在這裡,父皇。”

    慶德帝的神色卻不是輕鬆,他像是在掙扎著想要說出什麼,但卻只是徒勞地張著嘴,看起來吃力又讓人心酸,蕭景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