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幽州

    “我是替天下人來找敖將軍的。我父親曾經跟我說過,一個好將軍,不僅可以帶麾下的士兵回家,也可以給天下帶來太平。幽燕守不住了,敖將軍,你早一天依附東宮,這場僵持就早一天結束,邊疆百姓,幽燕數十萬將士的性命,甚至我大周未來數十年的國運,都要依賴將軍了。”

    言君玉看著他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墨黑眼睛中神色真摯而熱烈,像熊熊燃燒的火焰。天下沒有比這更坦蕩的眼神了,何況他還學會容皓的說辭,越是會打仗的人越不會說話,他卻每一句都往家國大義上說。

    敖仲如果依附東宮,對於慶德帝,是最致命的一擊。敖仲一直中立,這也是為什麼東宮任由衛戍軍圈禁的原因,因為就算慶德帝下令,敖仲也不會是絞殺東宮的那個人。君權的更迭中,大將向來是極尷尬的處境,忠於太子,萬一賭錯,只能像蒙恬一樣隨扶蘇自殺。忠於慶德帝,等新君上位,渡過這次與西戎的大戰,也不過是廉頗晚年的下場。

    太子仁德,所以玄同甫遲遲不歸附,敖仲也不必擔心蕭景衍登基後自毀長城。但凡心窄一點,也許乾脆就用了雲嵐的做法了:“汝等知王道而不行,就休怪帝王心術殘忍了。”

    但言君玉從葉璇璣那學到了新招數。

    既然東宮是正理,那自然有他的說服力,只要找到最關鍵的地方,磨成鋒利刀刃,就像葉璇璣對葉太傅那一番銳不可當的教訓,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仁政雖好,只是太慢,關鍵時候也需要一柄利刃。雖然言君玉不敢在敖仲面前造次,但他用這幾天時間,總算找到一點破綻。得讓敖仲知道,大周的未來只有蕭景衍能擔得起來,他沒有別的選擇。換一個儲君,玄同甫他們都能承受,他卻是要去支援幽燕的人,沒有一個明君作為後援,是死路一條。

    他只能與東宮共存亡。

    “但言大人也說了,唯一的轉機在六年前。”敖仲仍然不動如山。

    言君玉那句話,是責怪他主動請纓出征南疆,甚至不惜把自己女兒送進宮中。以敖仲的眼界,怎麼會看不出西戎才是大周真正的威脅,但他不早早佔據幽州,反而去南疆貪功,這才造成今日幽州的危機。那時候西戎還藏而未露,遠不到他要在主戰和主和派之間做抉擇的時候,更沒有在慶德帝和東宮之間做選擇的煩擾。

    言君玉沒想到自己一柄單刀切不開他厚厚防禦,果然被裹纏住了。不由得有點慌亂。也知道在他面前遮掩無用,索性坦蕩道:“敖將軍,幽州反正是已經丟了,但燕北靖北仍然可守,察雲朔在中間撕開口子,你早一天去,口子就早一點堵上。我再多說也無用,只能由你決斷。”

    敖將軍身量也像敖霽,高大挺拔,是名將的身形,但經過風霜,更有一種山嶽般的氣質。奇怪的是他氣勢並不像虎豹,更像是厚重卻強大的,並不嗜殺,而是熊與象一類的,打起來自然可以橫掃千軍,但安靜下來也可以溫和啃著樹皮的。

    “鍾毅海雖然老得提不動槍了,小言大人難道不想去堵堵口子。”

    言君玉猝不及防他這一句,第一時間甚至沒意識到他在戲謔,是長輩對子侄的語氣,又帶著調侃。

    “誒,你知道我跟鍾老將軍學槍?”

    “鍾毅海一輩子就收了一個徒弟,我當然知道。”敖仲將軍仍然不動聲色:“只是廟算雖好,韓信還是要上戰場的。”

    他的目光仍然十分沉穩,甚至是看不出期望和催促的,平靜得如同長輩審視子侄,言君玉卻有點無法承受,本能地轉移話題道:“我當然知道,我這也不是廟算,不過是按貓畫虎罷了。東宮臥虎藏龍,像我一樣厲害的人還有很多,一定會讓敖將軍如虎添翼的。敖將軍快點決定吧,幽州淪陷的軍報,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敖仲將軍沒接話,而是道:“等時機到了,末將自然會去覲見殿下的。”

    言君玉走出中軍帳時,已經月上中天了,敖仲將軍治軍如神,月光下軍營安靜如山林,只聽見巡查的打更聲。言君玉跟著個小校官穿過校場,看著空蕩校場上,忍不住把手合在嘴邊,長嘯了一聲。以前敖霽帶他去爬山時就這樣玩過,說是可以練氣,言君玉那時候以為是練武,現在才知道他說的是氣勢。這樣空曠的地方,周圍又駐紮重兵,實在容易喚起人心中的雄心。不知道敖霽現在在幹什麼呢?雖然燕北相對安全,但幽州淪陷之後,幽燕再也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