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王道

    “我知道了,你說的帝王權謀術,就是要分而治之,不能讓他們聯合起來,不然就會像宋朝陳橋兵變一樣,就算柴家孤兒寡母坐著皇帝位置,但其他將領臣子合起來把趙匡胤推上皇位,他們也沒有辦法。所以託孤重臣也要選一個皇家親王、幾個不同派系的重臣,還要警惕外戚專權,像漢武帝殺鉤弋夫人一樣殺母留子。而且歷朝歷代,只要武將勾結文臣,立刻就治罪,不管功勞多大都殺無赦。開國忠臣不能善終也是因為這個,陳三金的死也是這樣,對不對?”言君玉這些天總算沒白學。

    “對,這就是權術,說簡單的話就是小言說的這樣,用人治人。但王朝一代代更迭,秦朝用郡縣,漢朝用儒家和分封同姓王,唐朝又用節度使,宋朝重文輕武,一代代都在不斷精進帝王術,術無止境,什麼真龍天子都是託辭愚民的。君王唯一的立身之本,就是權術,玩不好就是身死國滅。你看前朝末期的帝王,被太監勒死的就不止一個。還有一件事,不知道小言發現沒有,每朝每代,帝王依靠什麼,最後就會亡於什麼。所以秦亡於威,始皇帝威儀太盛,李斯假傳聖旨,扶蘇太子連問都不問一句,就自殺了。唐朝亡於政權割據,宋朝亡於重文輕武,所謂善泳者溺於水,正是陰陽術中說的陽極而陰生,輪迴不止……”

    “那我們大周的帝王是依靠什麼呢?”言君玉忍不住問。

    洛衡不答,只是帶著一點笑意,目光灼灼地看著對面的蕭景衍,太子殿下神色淡然,道:“大周是外儒內法,王霸之道。”

    “外儒內法的是當今聖上,儒家是王道,立起一個誰也達不到的聖人標準,天下臣民相較之下都是有罪的。臣子也可以披著儒家外衣,內裡各行其是。法家的霸道才是聖上的利器,但也止步於此了。正是因為聖上外儒內法,君不知臣,臣不知君,才給了我們製造間隙的機會。其實殿下自己就能破解了,老葉相在道學上造詣不淺,殿下又博聞強記,兼學諸子百家,胸懷寬廣,大有□□遺風。”洛衡淡淡嘆道:“可惜聖上貪戀權術,不然也不需要我們來班門弄斧了。”

    外面都說東宮形勢如何如何兇險,不然江南派也不會臨陣脫逃,但他這麼一說,言君玉雖然聽了個半懂不懂,還是頓時更覺安心。其實他從來沒懷疑過東宮會落敗,蕭景衍身上就有這種特性,不管如何的驚濤駭浪,總讓你覺得他就是江心巨石,江流石不轉,沒有什麼能真正擊敗他。

    “權術終究只是技巧而已。”蕭景衍見言君玉看自己,眼中帶著笑意,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能為大周御外敵、造盛世、開太平,才是真正的帝王術。諸子百家百川歸流,最終追求的也不過是一個人人能夠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罷了。”

    不怪洛衡這樣誇他,他不過短短兩句話,就把所有人從洛衡談論的那波譎雲詭勾心鬥角的權術中抽離了出來,彷彿整個皇宮都變得渺小了,玄同甫雍瀚海的那點狗苟蠅營的心機又算得了什麼呢?就連慶德帝打壓東宮的那些事,也不過是一個年邁的父親打壓自己的兒子罷了,就像是一個家族關起門後的齟齬。真正要時刻警惕的,是門外虎視眈眈的強盜,和如何救助那些正在窮苦中掙扎的底層族人。

    言君玉知道,不止自己心中震動,連其他人也因為他這句話,而獲得了那種風箏一樣高高的視角。就連一邊挑燈的酈玉也入神地睜大了眼睛,洛衡蒼白臉上更是煥發了火焰燃燒般的神采。

    “殿下的目光高遠,是我們這種困於機巧瑣碎中的人不能及的。”他看著蕭景衍道:“我和雲嵐容大人他們能做的,就是替殿下解決這些瑣碎的紛爭,至於真正的盛世,恐怕就要拜託殿下了。”

    他這話一說,連雲嵐也有瞬間的觸動,洛衡看事情實在太清楚,恐怕連她心裡那點委屈也一併點破。她釋懷地笑了笑,道:“那麼弄髒手的事就由我來吧,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日後詔獄相見,再促膝長談。”

    她許久沒開玩笑,這話一說大家都笑了,連太子殿下都忍不住笑了,揉了揉言君玉頭髮,這場面莫名有些熱血,言君玉想,當年□□皇帝和葉慎陳三金起義時,一定也是這樣讓人心中熱血翻湧的。只是後來宦海浮沉,巨浪滔天,把當年的同伴也打散了,忘了最初的情義和決心了。

    但太子不會這樣的,言君玉知道,他心中有很高很皎潔的部分,像天上月,他總能找到最好的方法,像現在一樣,很多事他其實洞若觀火。就像容皓的事,但是他不說,也不提,只是每次和洛衡夜談都帶著容皓,漸漸容皓也能一起說話,笑得像他們一樣開心。

    可惜外面的聶彪很快敲了門。

    “殿下,聖上口諭,即刻傳召殿下去永乾殿。”

    室內氣氛頓時一冷,言君玉也緊張起來。從來侍病都是整天整夜,沒有放回來了又馬上叫過去的。他和容皓對視一下,發現他也異常緊張。

    蕭景衍反而笑了。

    “應該是母后回宮了,父皇傳我過去給他念書罷了。”他還不忘交代言君玉:“小言早點睡吧,不用等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