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王道

    聯姻的事一起來,她就有點受挫。倒是太子殿下十分淡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事後來果然就成了機會,雲嵐手腕十分巧妙,早早在雍瀚海兒子後院裡埋下幾顆隱棋,她施美人計可不像容皓寄予什麼枕頭風的期望,也早看透人性,教坊司的歌姬飛上高枝,怎麼可能還乖乖做棋子?她完全是衝著埋雷去的,幾個都是心機深沉手腕又厲害的美人,還有兩個出身不低,本來就是晉派的後人,雍瀚海的故友女兒。玄同甫養尊處優的寶貝女兒哪裡是她們對手,頓時後院起火鬧得天翻地覆,雍瀚海雖然竭力維持,也管不到兒子的後院事務。

    這次玄同甫女兒受了大委屈,一路哭回了家,把半年來的委屈說了個滔滔不絕,母女對坐流淚,十分悽慘。雍瀚海慣會賣乖,連夜就來接人,玄同甫一咬牙,竟然又把女兒送了回去。

    消息傳到宮中,雲嵐冷笑:“老賊真是捨得,為了權勢,早就泯滅人性了。”

    洛衡當時正與太子下棋,只淡淡道:“疑心的種子已經種下,玄同甫再怎麼作踐自己,也無法消除的,反而顯得心虛。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就算不學道,也該知道盛德近乎偽,他自己也算是個大儒,怎麼被嚇得中庸之道也忘了。”

    “玄同甫府上幕僚都學的儒墨兩家,但凡有個學楊朱的,教他一句‘全性保真,不虧其身’,他也不會這樣矯揉造作,更引得聖上猜忌。”雲嵐也接話道。

    言君玉不懂,在旁邊問:“玄同甫做錯什麼我好像知道了,但什麼是楊朱啊?”

    “雖損一毫而利天下,不為也。這就是楊朱。”容皓博覽群書,在旁邊解釋:“楊朱講究率性而為,倒和道家的絕聖棄智有幾分相似,也是破解儒家的利器。當初酈解元在宜春宮和我辯道,說的就是這個。而且玄同甫也不能算做錯,他是沒有辦法了,儒家為帝王術所困,就是這樣子的。”

    言君玉仍然不懂。太子殿下笑起來,順手拿起一邊的茶杯,放在桌上給他看,紫檀書案異常光華,他用一顆棋子在書案上擺個位置,告訴言君玉:“你看,如果我是玄同甫,我想把茶杯推到那個棋子的位置。”

    他輕輕一推,茶杯就滑了過去,卻超過了棋子的位置一段。那邊洛衡伸手按住,道:“現在我是雍瀚海,我又要把茶杯推回來。”他一推,又微微超過,如此兩次,太子笑著問道:“小言懂了嗎?”

    “懂什麼?”言君玉還是一頭霧水,乾脆伸手拿起那茶杯,放到棋子處,問道:“為什麼不能就直接放過去呢。”

    桌邊人都笑起來,連酈道永也忍不住笑了。洛衡索性認真告訴他:“這就是容皓剛剛說的,我們推茶杯,就是巧與智,朝堂上所有官員的作為,甚至聖上的旨意,都是巧與智。小言放茶杯這一下,就是絕巧棄智,相當於聖上直接告訴玄同甫,我懷疑你與東宮有勾結,又相當於玄同甫直接告訴聖上:我是陛下的鷹犬,絕無二心,連女兒都能捨棄。但人心隔肚皮,如何取信於人呢?只得各自推算,難免做過火了。滿朝君臣,畢生都在把自己真實意圖隱藏起來,披上儒家的外衣,這就給了我們下手的機會,玄同甫越慌,就越忍不住做更多事,弦越繃越緊,等到崩斷的那天,他自然就會投向東宮了,江南不堪大用,東宮成事與否的關鍵就在於秦派……”

    “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如果直說的話,就算一次不信,但大家都直接說,直接做,漸漸就互相信任了。”

    “那睡不著覺的,就得是聖上了。”洛衡認真教他:“這就要說到什麼是真正的帝王術了。小言這些天一直問我,為什麼學道又學儒,學法又學墨,門門都會,門門都不精通。因為我學的恰好是帝王術,雲嵐學法之餘又雜取百家之長,也是為了理解帝王術,好輔助殿下。小言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帝王能以一人駕馭天下人呢?可不許說什麼真龍天子,那是哄愚民的話,小言想想,要是滿朝文武真覺得聖上是真龍天子,那雍瀚海還敢貪汙嗎?他們還敢勾結黨派嗎?一年年科舉,選上來的是整個國家最聰明的人,玄同甫,雍瀚海,江南派的那些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都有家族,既想要名又想要利,個個如同餓虎豺狼,聖上是如何駕馭他的?”

    言君玉聽得睜大了眼睛,一邊的雲嵐咳了兩句,顯然是覺得洛衡這樣太不敬了,不過太子殿下都只是微笑聽著,這斗室中坐著的,也都是東宮心腹,洛衡,她自己,酈道永,容皓……借用洛衡所說,是整個國家最聰明的青年人,連小言也是有著一等一的兵法天賦的,如果他們都不配談論這個的話,就沒人配說了。

    “快說快說,我要聽。”言君玉連忙湊近他,少年的眼睛在燈光下帶著求知的光芒,是勃勃雄心,但卻毫無機巧,正應了那句絕巧棄智。

    洛衡笑了。

    他說話從來深入淺出,而且比容皓更大膽,於是直接道:“小言你看,我們以東宮來比皇宮,比如殿下,整個東宮的人合起來,聶彪掌管東宮侍衛,容皓能聯絡東宮麾下所有文臣,羽燕然是東宮兵權外放,雲嵐掌管暗中的力量,他們合起來,一定可以殺掉殿下,但為什麼每個人都受他控制,生殺予奪都在他一念之間,如果他今天要處死其中任何一個人,甚至他們中的半數,他們都會引頸就戮也不肯反抗?”

    言君玉是聰明的,他知道洛衡說的不是東宮,而是永乾殿裡那位。侍衛是指負責京畿佈防的皇城戍衛營,正由敖仲負責,容皓文臣是指朝中的秦晉二派,羽燕然的兵權是指幽燕三分的燕北王府、幽州和靖北侯,還有敖仲大將軍的南召軍,不過已經被收回了大半兵權。雲嵐的位置上,應該是御前總管段長福。他們只要聯合起來,可以輕易殺掉慶德帝,顛覆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