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江南

    “記得。”言君玉連忙道:“他據理力爭,一定要判呼里舍謀殺良民。”

    “穆朝然是江南派裡最有潛力的年輕官員,是我們的一步暗棋。當時聖上以為他只是個意外,因為江南百年來,幾乎沒有出過主戰派。到後來士子們越鬧越兇才發現,江南士族已經全投靠殿下了。江南十幾年沒出過狀元了,他們雖然富庶,也想追求朝堂上的權力,殿下是儲君,他們願意投身主戰派換一個未來。你看沐鳳駒明明是新科士子,狀元的熱門人選,卻一點不避嫌疑,這樣出力抨擊主和派,一點不怕影響功名,就是已經做好放棄這次春闈的機會了。到時候殿試聖上別說選他做狀元郎,就是二甲都危險。但殿下如同朝陽,來日方長,他和江南派都會得到補償的。”

    都說敖霽教言君玉是父母愛子女,為之計深遠。容皓這一番話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怕他不懂,特地掰開揉碎一點點細說。言語間冒撞也顧不得了——他把太子殿下比作冉冉升起的朝陽,那誰又是夕陽呢?

    但言君玉還是有點不懂:“江南派為什麼敢這樣大膽,他們不怕聖上治罪嗎?”

    容皓笑了。

    “這就是為什麼說以儒治天下只是愚民之術的原因了。按儒家來說,君上應當勤政愛民,虛心納諫。臣子應當忠君體國,鞠躬盡瘁。如果真能這樣,倒也算社稷之福。但如果君上昏庸無道,臣子怎麼辦呢?儒家只有死諫一條路,你看哪個臣子撞死在朝堂了?他們自有他們的方法。”

    “百姓聽演義故事,覺得皇帝是無上權力,想殺誰殺誰,小言說治罪,沒有罪如何治呢?像聖上發落穆朝然,朝堂上跪了一片勸諫的,又有史官盯著。殺了一個穆朝然,還有新的刑部侍郎出來。總不能把江南派殺個乾淨吧,那不成了桀紂式的昏君了?自古以來,臣子想要陽奉陰違,消極抵抗的方法可多了去了。前朝晚年用宦官治國,還是從江南榨不出錢來,連軍費都要妃子賣首飾籌措。但不到幾年,等□□立國之後三下江南,江南士族全部出來歡迎,珍寶堆積如山,黃金如鐵珍珠如泥。前朝皇帝的冤屈向誰說去?”

    言君玉聽得一愣一愣的,倒還算機靈,問道:“那前朝是被江南派弄垮的嗎?”

    “呸,他們也配。”容皓笑道:“江南不過是牆頭草罷了,風往哪吹,他們就往哪倒。真正讓前朝覆滅的,還是胡人和各地起義軍的夾攻。對了,□□皇帝開國之後不還殺了幾個鉅貪嗎?都是江南派的,要不是他們這些文臣貪汙枉法弄得民不聊生,哪來那麼多義軍?”

    雲嵐在旁邊聽著,到這淡淡說了句:“說江南就說江南,怎麼連君臣之道也一併議論起來了?”

    容皓是王侯子弟,自然站在君權一派。雲嵐的父親卻是被慶德帝羅織罪名弄死在詔獄的“諫臣”,視角又不同了。容皓於是笑笑,道:“這不是順便說到了嘛。其實我大週一朝,士族的陰影從來未曾消失,大周立國之初,險象環生自不必說。隴西貴族、江南士族、京中原有的王族,攪成渾水一潭,陳三金就是捲入這種逆案中死去的。葉慎請封江南王,就是要替□□皇帝鎮住最遠最難的江南。可見君臣一場,生死之交,也是有過好時光的。後來葉慎君臣失和,就換了我們平西王府。花了幾十年,才把江南彈壓下來。”

    “知道你們平西王府厲害了。葉與容,共天下。”雲嵐聽不下去了:“你還不說回現在,小言都要睡著了。”

    “說現在還不簡單?就是聖上意識到江南士族是主戰派裡最容易攻破的,於是召回葉太傅,點他為學政,葉太傅向來聽話,明年春闈,一定選沐鳳駒做狀元。聖上主動向江南派示好,江南派目光短淺,已經蠢蠢欲動了,不然這些天沐鳳駒怎麼沒聲音了呢?依我看,用不了兩天,穆朝然也要翻案了。”

    言君玉聽到這裡,頓時著急起來:“那現在怎麼辦呢?”

    容皓只往後面睡榻一躺,道:“怎麼辦?我也在想呢。不然怎麼要去找洛衡呢,他再不出山,我就把酈道永送了,治他個結黨營私之罪,正好給聖上做個人情。”

    “為什麼你一定要請洛衡呢?你自己不行嗎?”言君玉認真問他。

    “我當然也行,但也可能行錯一步。畢竟我是趕鴨子上架,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東宮處境比我們想的還危險,決不能行差踏錯。小言也聽三國的說書,你看賈詡,沒有草船借箭的妙計,但卻在三國中每一次權力轉換中都站準大勢,指明方向,最後荀彧郭嘉都不在了,他卻得到長壽善終,東宮現在需要的謀主就是這樣的角色。如何處置江南派,只是一個決斷的事。我當然也能做決定,但沒有試錯的機會了。等到出了結果再看,就晚了,西戎人現在就在等著我失誤呢。”容皓話鋒一轉道:“史書上說,房謀杜斷,房玄齡善謀,杜如晦善斷。杜如晦的決斷力才是謀主必備的東西。要想做謀主,光是會讀書是不夠的,得學治世之學。先要學政,得清楚三省六部的章程,以及大周的舊例。再要學法,還要懂人性,必要時要懂用兵之道,關鍵時候還得有決斷的魄力,一個治世之才需要數年的培養,還得依靠天賦。我實話跟小言說了吧,現在我更像是個謀士,決斷的部分,都是由殿下在撐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