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秋 作品

64、秋色攬星河

    那時候,誰會想到。

    秋隨這樣與眾不同的名字,背後的由來居然是如此的隨意和敷衍。

    沈燼沉默須臾,只覺得自己好像喪失了一切知覺。

    林和豫渴了喝茶,他就在一旁僵硬著軀體給林和豫及時添上茶杯。

    過往的故事被林和豫娓娓道來,一個字一個字鑽進沈燼的耳朵。

    沈燼聽得明明白白,不想要錯過林和豫說的每一個字,但又恨不得每一個字都不要溜進他的耳朵。

    他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內心矛盾又糾結。

    想知道更多秋隨曾經的過往,但越聽越心酸,恨不得那些故事都是杜撰,又不願意再繼續聽下去。

    但咬了咬牙,又還是隻能坐在這張椅子上,度過漫長的一段時光,聽林和豫講述他所知道的秋隨。

    “秋隨也擁有過一年好日子,俞家那對夫妻也是曾經真心把秋隨這孩子當做親生孩子看待的,”林和豫說,“畢竟,孩子懂事又聰明,越長越好看討人喜歡,又是自己親自帶著的,不培養出幾分感情來也說不過去,對吧。”

    “秋隨還沒有妹妹的時候,俞家那對夫妻曾經把秋隨送到我名下的書法培訓室學習書法,秋隨這孩子書法天賦很高,培訓班的負責人找到我,說這有個小孩是個好苗子,如果好好培養,將來是可以成為書法家的人。”

    “那位老師眼光也沒錯,我觀察了秋隨一段時間,就讓她來我家學習書法,我精心挑選出來的學生,和一些沒辦法拒絕的學生,都不在外邊的培訓班上課,而是來我家由我親自教導的,秋隨也一樣,不過,秋隨也只在我這上了大約一年左右的課程。”

    “一年後,俞家夫妻請我吃了頓飯,說以後秋隨就不來我這上課了。至於原因嘛,俞家那對夫妻有了一個孩子。”

    林和豫嘆了口氣,視線緩緩轉向沈燼,語速很慢,意味深長的補充:“是一個,由黎嫻生下的,他們的親生女兒。”

    沈燼花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養女,和親生孩子。

    就算都是親生孩子,父母嘴上說著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實際上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更何況,秋隨是那個養女。

    沈燼幾乎要坐不穩。

    他迫切的想要下樓去看一看秋隨。

    但他不能。

    他還得坐在這,聽林和豫說完一切。

    沈燼咬了咬牙,只覺得口腔裡都像是有酸澀的味道蔓延。

    他回想起來,秋隨站在房間門口,輕飄飄的聲音。

    她說:“我當了十八年姐姐,第一次體會到當妹妹的感受。”

    那時候,沈燼還不懂。

    但現在,他有些明白了。

    這十八年姐姐。

    其中的酸甜苦辣,一定無法用三言兩語簡單帶過。

    林和豫哪怕身為秋隨的老師,相比也只能略知一二。

    還有更多更多不為人知的往事,是隻有秋隨自己經歷過,就連林和豫也不清楚的。

    沈燼神色有些許恍惚,聲音也很輕:“後來呢?”

    “那時候,我只當做是俞家那對夫妻又多了一個孩子,家裡經濟上有些吃緊,我也實在捨不得這樣的好苗子,林家說實話,雖然比不上你們沈家,但我這個老頭子也沒缺過錢,兒子兒媳也孝順,不在乎那一星半點的學費,所以沒同意俞家那對夫妻的請求。我和他們說秋隨的學費減半,再在我這學習幾年。”

    “後來,我再回憶起來,其實和俞家經濟吃緊其實沒什麼大關系,只是俞家那對夫妻那時候對秋隨還有些為人父母的感情。剛出生的孩子的確是親生的,自然會有所偏愛,但秋隨這孩子從小懂事,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俞家那對夫妻也是投注了感情和金錢的,說句難聽的,就算是養條狗,也會有點感情在的。要說有了親生女兒就轉瞬拋棄養女,也不太可能。”

    “可能是因為還有一點愛在吧,加上我又減免了一半學費,俞家那對夫妻也沒說什麼,暫且同意了下來。”

    “直到四年後,俞家那對夫妻又來找我了。”

    “說句實話,不是什麼學生都是可以由我親自教導的,都是外邊的培訓班負責人選拔的好苗子,秋隨在我這一共學習了快五年,在同一批從我這出來的學生中,她最像我,天賦也最高,我那時候正準備讓秋隨去報考全國的書法等級考試,以她當時的水平,考到書法全國八級證書,綽綽有餘。書法等級考試一共十級,你可想而知,秋隨的書法天賦有多高。”

    “但是俞家那對夫妻不同意,他們領了一個四歲出頭的小女孩來我家見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俞家那對夫妻和我說,以後秋隨不能來我這學習書法了,也不需要我減免學費,以後,由那個小女孩代替秋隨來我這裡學習書法。”

    林和豫語氣嘲諷的笑了笑,轉而看向沈燼,意有所指道:“想必,你也應該猜出來了吧。”

    “那個小女孩,就是秋隨的妹妹,”林和豫語氣頓了下,又搖了搖頭,“準確來說,是法律意義上的妹妹,畢竟,秋隨和他們一家三口,都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沈燼思緒有些飄散。

    林和豫口中的這些事情,是秋隨五歲的時候經歷的。

    剛出生被親生父母拋棄。

    只過了一年好日子。

    又看著比自己小一歲的妹妹奪走所有的愛意。

    五歲的時候,四歲的妹妹要取而代之,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她那時候還那麼小。

    沈燼根本沒辦法想象,秋隨當時是如何面對和接受這一切的。

    他放在心底整整十年的姑娘。

    在還沒有認識他的時候,就經歷過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的痛苦和掙扎。

    沈燼甚至產生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愧疚感。

    高一進校後不久,秋隨性格怯懦和膽小美人學霸的稱號就傳遍了整所學校。

    他那時候也只是略有耳聞,沒見過秋隨,也無所謂這個人的一切。

    直到高二分班,他們同時被分在理科重點班,慢慢熟悉起來,又在高三開學後的某一天,在文具店,被秋隨意外親住耳朵,確認自己心意。

    他驕傲耀眼又少年意氣。

    所有的一切都順他心意。

    他那時候只顧著明確自己的心意,揣測秋隨的心意,甚至沒有去多思考。

    秋隨的性格為什麼會怯懦膽小。

    秋隨曾經有過怎樣的故事。

    秋隨那時候又正在經歷怎樣的痛苦。

    他沒有去問。

    也沒有去了解。

    回想起來。

    其實高二到高三那兩年,儘管秋隨隱瞞的很好,但其實是有一些異常的。

    只是,那些輕微的異常都被秋隨一筆帶過敷衍應和過去了。

    而他,居然也就真的深信不疑,沒有多問。

    沈燼有些失神。

    他甚至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侷促感。

    如果那時候,他多瞭解秋隨一點點,多觀察秋隨的異常,多問秋隨幾句話。

    他們那時候,是不是不會分手,也就不需要這樣白白錯過整整十年。

    沈燼至今也沒有弄清楚秋隨分手的真正原因。

    但他第一次有一種無法挽回的愧疚感和遺憾。

    他們的分手,並不完全是秋隨的責任。

    也有他的責任。

    “她那時候,”沈燼不自覺低聲自言自語道,“是不是很難過?”

    他的聲音很輕,但在這間安靜的落針可聞的書房內,林和豫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你覺得呢?”林和豫說,“報考書法等級考試也是要錢的,其實也不需要很多錢,至少,是俞家那對夫妻完全支付的起的,但很顯然,俞家那對夫妻那時候已經完全不願意再給秋隨花錢了。”

    “我不知道他們對秋隨的感情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但我知道,在秋隨五歲,或者說還不到五歲的時候,她再一次,也是第二次失去了她的父母。”

    “書法等級考試最後還是沒去成,畢竟,我不是秋隨真正意義上的監護人,即使我願意替秋隨付這筆報名費,也沒辦法為秋隨在報名表上的監護人一欄中簽字,但我畢竟是個老師,我能做的,就是讓秋隨儘可能的,多學一些書法。”

    “秋隨的妹妹書法天賦不算高,如果要拜師在我門下,其實有些勉強,說的直接點,就是夠不上當我的學生的資格。我和俞家那對夫妻說,他們只需要付給我一個人的學費,至於我,教一個人也是教,教一對姐妹兩個人也是教,秋隨不必走,看在秋隨的面子上,秋隨的妹妹我也收做學生。”

    “可能還是為了秋隨的妹妹能夠順利拜師到我名下吧,俞家夫妻答應了,秋隨也沒走。”

    “但我的確肉眼可見的看著秋隨在情緒上一點一點發生了轉變,她剛來我這學習的時候,懂事是真的懂事,但是也很愛笑,孩子嘛,也有些調皮,學書法的時候,經常會把墨水抹到臉上,和小花貓沒什麼區別,喜歡我抱著她去洗臉。”

    “後來,和她同年齡的那幾個孩子還是經常把自己的臉和衣服弄髒,墨水潑的到處都是,只有秋隨不會。”

    “練完一天書法下來,她的衣服和臉總是乾乾淨淨,更懂事了,不調皮了,但也不怎麼笑了。但她的懂事,是一種超脫同齡人的懂事。”

    “我教她學習草書的時候,還誇過她,說她長大了,愛乾淨了,來我這學習的時候,白色衣服穿的乾乾淨淨,走的時候,衣服還是白色的,一點墨水都不會沾上。”

    “後來我才知道,和愛乾淨也沒什麼關系,”林和豫很是心疼的嘆息了聲,“是因為以前寫書法的時候,弄髒了衣服,黎嫻會替她洗乾淨,實在沒辦法穿了,父母會帶她逛街給她買新衣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學習書法的時候,衣服弄髒了,她自己回家洗乾淨,衣服髒的實在沒辦法穿了,他們也不會帶秋隨逛街買新衣服的,畢竟,一件新衣服的錢比書法等級考試的報名費還要多,而他們,連一筆報名費都不願意為秋隨出。”

    “秋隨可以穿的衣服就那麼幾件,所以對於秋隨來說,每一件衣服都要無比珍惜,學習書法的時候,也要萬分小心。”